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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陽斷鴻

第四章 珂毓·后院

斜陽斷鴻 若涉淵水 3132 2019-04-14 12:10:00

  鄒鴻見開了話頭,便繼續(xù)之前的話,給鄭琰玉介紹這位毓娘:

  “鄭兄想必也看得出來毓娘并非我族?!?p>  鄭琰玉點頭稱是,說:

  “姑娘身上氣質(zhì)非凡,且與……與之前見過的女子皆不相同,在下淺薄,只看得出姑娘的家族應(yīng)該是北方諸部的某一支?!?p>  鄭琰玉不敢像鄒鴻一樣以“毓娘”這種親昵的稱呼稱之,覺得這樣稱呼太過親密對他而言有些不妥;說這句話的時候,他也仍然不敢直視她的眼睛,眼神躲躲閃閃,在說“與之前見過的女子皆不相同”時更是低眉垂目,恨不得把頭埋下去。等后來他談及女子的種族時,臉色才稍微正常了些。

  而對鄭琰玉來說,他現(xiàn)在還不知道,自己剛剛進屋里來就直接一屁股坐下的那張香榻,便是這位姑娘平時的棲身之所。

  鄒鴻看鄭琰玉這樣反應(yīng),干笑了幾聲。他知道毓娘確實是極美的,甚至他自己也不敢說當(dāng)初完全沒有對她動過心,不過鄒鴻更覺得:像她這樣的女子,你與她相處的時間長了后,對她生出的敬佩會遠遠地超過愛慕。

  “如你所見,毓娘是貊族人,不過早已經(jīng)脫離部族多年了,這些年也一直都在鄭國生活,平時就看看書、賣賣酒什么的。嘿嘿,不是我夸張,人家讀過的典籍我們倆加在一起可能也只夠個零頭,你要是與她在一個桌子上喝酒嘛,哼哼……”

  鄒鴻語意未盡,拖了一會兒,端起茶杯,對鄭琰玉道:

  “所以我只和她喝茶。”

  聽鄒鴻這句話,鄭琰玉也吃了一驚,女子也并不是沒有海量的,但能讀許多的書籍,那可就不得了了,雖然鄒鴻說自己不夸張、卻是肯定有夸張的,但是毓娘讀過的書籍肯定是遠超于常人,這也就毋庸置疑了。

  鄭琰玉自己也讀書,只是沒有趕上年紀(jì)從娃娃抓起,后來又囿于天賦欠缺,所以他讀書就從來不糾結(jié)于對知識的獲取,拿起一卷就只顧觀其大略,但其實這樣往往也觀不出什么有用的東西。所以鄭琰玉其實一直很敬佩會讀書的人。

  “沒他說的那么玄乎,不管看書還是賣酒,都只是閑得多了,打發(fā)時間。”

  女子捂著嘴巴小聲的笑,見鄒鴻說完了,就也對鄭琰玉介紹起自己來。

  “小女子珂毓,是鄒大司丞的苦力,鄒大人套近乎喚我毓娘,公子怎樣叫都可以?!?p>  珂毓是貊族人,雖然也通曉漢文化,但也就沒有漢人女子通有的扭扭捏捏,講話比較直接,甚至是有幾分隨性與慵懶的。所以她對別人怎樣叫他并不持太大的意見。

  “好,柯姑娘?!编嶇衲强隙ㄊ遣桓医兴鼓锏?,對他來說,還是一個生分點的稱呼喊著順口。

  聽到鄭琰玉這一聲“柯姑娘”,毓娘繡口輕輕一抿,兩個頰窩也隨著略微一陷。她起身去,取了紙筆來,在桌上寫下來“珂毓”二字。

  頃刻之間,珂毓便已經(jīng)寫就了自己的名字,擺出來鄭琰玉一看:筆力遒勁、斂散合度、修短自如,并不是如一般人家閨閣才女的小家碧玉之形,反而有幾分豪放自由的感覺。

  “鄭公子瞧好,小女子名字是音譯自貊族語而來,我的姓那是一長串,連我自己都早就忘了,可不是像公子想的那樣,取了‘柯’的鄭國姓?!?p>  說著,珂毓指了指那個“珂”字。

  “不過嘛,你要叫我‘珂姑娘’也是可以的,我倒是向來都不怎么在乎這些東西。只是怕公子弄錯,將來啊,碰著一個與我‘同名同姓’的漢家女子,指不定又會有多失態(tài)呢?!?p>  鄭琰玉大窘,連聲說自己認得了,以后她是“珂姑娘”不是“柯姑娘”。

  鄭琰玉正在在那里臉色翻紅、不知所措時,鄒鴻在一邊小口啜飲茶水。當(dāng)珂毓說那一句“我的姓自己早都忘了”,只有他發(fā)現(xiàn)其眼里也有落寞一閃而過,不過她說后面那一句逗弄鄭琰玉的話,便已經(jīng)恢復(fù)了嬌媚可愛。

  接著三人慢慢吃茶,說了幾句閑話,鄒鴻跟珂毓說了自己去牢里調(diào)來鄭琰玉到今天以來發(fā)生的一些事情,不知不覺就過了小半個時辰,鄒鴻扯了好大個哈欠。

  “你們便先去休息吧,后廚已經(jīng)燒了熱水,明日睡晚些再起。”

  珂毓說著走出去,喚進來兩個小廝,一個叫做阿彬,另一個名喚小郢,然后吩咐二小廝帶兩人到安排好的房間去歇息。

  鄒鴻喝完杯底最后一口茶水便起身了,鄭琰玉也跟著起身,要走出房門時,他回頭看到珂毓仍然在桌前坐著,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珂姑娘可是不困?還是也早點回去歇息吧?!?p>  鄭琰玉剛剛說完最后一個“吧”字就嫌自己多嘴了,人家是這里的主人,歇不歇息自己也有數(shù)。

  珂毓哭笑不得,鄒鴻也苦笑不得。珂毓只好回鄭琰玉道:

  “你是要我到哪里去休息?這里就是我的房間啊?!?p>  鄭琰玉這才明白過來,為什么之前踏會覺得房間里、床榻上都流動著一股不易察覺的香氣,所謂“香閨”,不就是說的這里么。

  又是大窘,鄭琰玉只得匆匆道了一聲晚安,轉(zhuǎn)頭就跟著小廝邁出了房門,生怕走慢了。

  幾人走了幾步,到一個朝外打開著的房門,門外能看到酒肆的后院。小郢告訴二人現(xiàn)在就要分開走,他領(lǐng)著鄭琰玉從這里走過后院,走一條捷徑去他的房間;而阿彬領(lǐng)著鄒鴻繼續(xù)沿著路走,其實就這里的結(jié)構(gòu),不用阿彬帶路,鄒鴻自己也認識,只是他不知道今天應(yīng)該去哪一個房間。

  “那鄭兄,今日就辛苦你了?!?p>  鄒鴻右手在鄭琰玉左肩上一拍,力度比尋常要大,疼得鄭琰玉齜牙咧嘴,心想:

  “這當(dāng)官的什么毛病?”

  不過他旋即就想明白了他是什么毛病,伸出右手去,把鄒鴻的手掌掰開。

  “曉得、曉得,鄒大人也快去休息。”

  ……

  那小郢一路殷勤,給他引到房間,其間還多次提醒他小心門檻、小心門柱,這可比之前那家店的勢利眼的伙計要強不少,不過這聯(lián)絡(luò)點里的伙計,想必也都是在清平司名冊上有名的,即使是編外成員,想必也不是那些跑堂的、打雜的能夠比的。

  到了住處,小郢先進房間點了燈,讓鄭琰玉坐。鄭琰玉見屋里沒有桌凳,只能在床榻上坐,一坐又想起之前珂毓房間里的床榻,甚至隱隱覺得自己又嗅到了那股香味。

  趁著鄭琰玉發(fā)癡的時候,小郢去拿來了一個木盆,盆里是冒著水汽的熱騰騰的水和一張浸透的棉帕。鄭琰玉擰了一帕,把滿是汗?jié)n的臉上脖子盡都擦了個清清爽爽,然后脫去鞋子,在盆里泡了個腳,小郢就一直進進出出,給他拿來棉被與飲用的水,一句話也沒和鄭琰玉多說。

  鄭琰玉泡好了腳,小郢要來給他端走拿去潑了,鄭琰玉本來不想再麻煩他,連聲說不用,奈何人家動作勤快,早已經(jīng)把盆端了,快步走出去,讓鄭琰玉好好休息,如果有事可以來隔壁叫他。

  鄭琰玉這輩子,還是頭一回感受這被人服侍的感覺。

  “嗯,蠻好的?!?p>  但是本該睡覺的鄭琰玉并沒有就這么躺下去,而是把自己的衣服重新歸整好,又穿上了他那雙滿是汗味的鞋。

  他還不打算睡覺。

  走出房間,對小郢推說是自己茶水喝多了要去如廁,小郢便要帶他去,鄭琰玉怎么也不肯,說是不再麻煩他,讓他給自己指示方向就可。

  小郢本來也是半夜被珂毓叫起來,此刻正犯困,鄭琰玉這樣一說,他也沒有再堅持,給他指了方向,就回自己房間去夢周公了。

  去如廁?自然不是。

  去哪兒?去見鄒鴻。

  鄒鴻之前向他道晚安之前,在手里放了一張卷起的字條,拍到了鄭琰玉的肩頭,鄭琰玉察覺到他眼神里面的移動,也在掰開鄒鴻手的時候順勢把字條從他手心接過,捏在了手里。

  就在小郢剛才出門去潑洗腳水的時候,他把字條展開,放到燈下仔細看。

  “后院相見,要事相商?!?p>  “弄什么花樣……”

  鄭琰玉把展開的紙條又揉成了一團,放到燭臺的火焰上,紙條一會兒功夫就化作了黑煙。

  看來鄒鴻并不是真的有多困,方才之所以要打那個哈欠,是為了能早日能從和珂毓的“會面”中脫身,好與鄭琰玉進行這一場“單獨交流”。

  鄭琰玉記得來這間房間時,小郢帶他走過后院。他憑著記憶和月亮的光,慢慢摸到了后院里。

  后院說是院子,其實只是一個天井,中間有一副石桌石凳,旁邊一口井。鄭琰玉來得晚了些,月光之下,鄒鴻已經(jīng)換了一套干凈的白衣,正負著手背對著他,站在天井對面的屋檐下。

  也不知道是什么要事,這鄒司丞站在這兒一動也不動,難道是在曬月亮嗎?

  不得不說,今晚的月色真的挺好,如水一般清澈柔和,把整個天井里面全都注滿了。

  “鄭兄,來啦。”

  鄒鴻沒有轉(zhuǎn)過身來,只是在天井對面背對著他打了招呼,鄭琰玉覺得他聲音有些奇怪,以為是他太過勞累的緣故,導(dǎo)致嗓子可能有些不適。

  “鄒大人,你說有要事相商,到底是什么事?!?p>  “無事,你就此便可回去歇息了。”

  鄒鴻竟然會如此言語?鄭琰玉心下一驚,印象之中這鄒大人雖然是一個狡猾又頑固的官僚,也不招他喜歡,不過就之前兩天與之的接觸來看,至少不會有這等惡趣味啊。

  待到鄭琰玉聽到那邊背過身的“鄒鴻”嬌笑了兩聲,這才反應(yīng)過來事情是怎樣的。他是因為有紙條的存在,先入為主覺得等他的人一定是鄒鴻,還為他找了聲音不太對的借口,只是沒想到,卻又被這一位戲弄了一把。

  “珂姑娘真是好本事,在下居然沒有一點察覺到姑娘是女扮男裝,好一個‘巾幗不讓須眉’。”

  鄭琰玉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看到這位姑娘,自己嘴里就不由自主的生出夸贊之詞來。

  那站在天井對面的“鄒鴻”正是由珂毓假扮的。她早在三人飲茶時,就看出了鄒鴻的不自然,心里料定他們會背著自己談點什么,于是吩咐了阿彬在那邊纏住鄒鴻,自己則扮了鄒鴻的樣子和發(fā)型先來后院等著——這里作為清平司的聯(lián)絡(luò)點,男子的衣裳肯定會放著有幾身。之前鄭琰玉來了她不肯轉(zhuǎn)頭,并不是在曬月亮,而是因為她的胡姬相貌太過顯眼,聲線可以模糊一二,但面容短時間內(nèi)是畫不出來的。

  珂毓這時才轉(zhuǎn)過身來,一邊朝著鄭琰玉走過去一邊說:

  “這個老鄒,裝都不會裝,人再怎么困,哪會有像他那樣打哈欠把嘴張得那么大的?!?p>  “那鄒大人在何處,他又是真的有什么要事要和我商量嗎?!?p>  鄭琰玉現(xiàn)在回想起來,鄒鴻那個哈欠打得確實也是浮夸了些,但他找自己究竟是什么事呢?究竟是……鄭琰玉沒法子再想了,一身男裝的珂毓已經(jīng)走得離他越來越近,白衣映月,衣帶飄飄,更勝紅妝。

  珂毓走到鄭琰玉的跟前,鄭琰玉卻還在問鄒大人在哪里,她嘴角輕輕地一咧,笑道:

  “你這小哥,就這么想知道那當(dāng)官兒的又要你給他賣什么命?你就不想和我說說話嗎?”

  不用再裝作鄒鴻了,自然就回歸原本的樣子,珂毓伸出白玉般的纖手,把頭上的發(fā)髻解開,一頭烏發(fā)如瀑布一樣下傾,每一絲都以不一樣的姿態(tài)彎曲著、跳動著、嫵媚著,隨著發(fā)絲的解散,幽幽的發(fā)香也彌漫開來,這香味撲在鄭琰玉鼻子上,直往他腦袋里鉆,他就再也沒有能力去思考別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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