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時候,她無所畏懼、意氣風發(fā),比起死亡她更害怕的是衰老,她曾經(jīng)揚言:等到40歲的時候,我要獨自一個人駕著船穿越百慕大,讓我的一生都停留在最美好的年華。那個十三四歲的女孩長大了,她還沒學會開船。人在越接近死亡的年紀,就越害怕死亡,源于未知。
陳一羽從探望完一個住院的高中同學回來后,就開始神情恍惚。她思索著死亡,思索著人生,思索著未來。
岳珊是她高中的舍友,跟她感情特別好。她們上次聊天時,岳珊剛做完第一次化療。她在去的途中忐忑不安,她不知道如何安慰這個曾經(jīng)跟她談笑風生現(xiàn)在卻躺在病床上的女孩。
想當年,她們一起討論過喜歡的男孩子的模樣,一起窩在床上用MP4看過一部當時很火的電影。
高考結(jié)束的那個晚上,她們依偎在海灘上等日出,相互描述過期待的大學模樣,笑聲里藏著對未來的擔憂。
第二天,海洋的盡頭,烏云黑壓壓,她們知道看日出是沒戲了。她們失落地離開沙灘,在轉(zhuǎn)頭的時候,看到椰子樹后的烏云下藏著光芒。她們同時大笑起來,她們連東南西北都沒有分清,誰說海洋的方向就是日出的方向?
岳珊染成黃色的卷發(fā)有點油膩地披散在肩上,臉色蒼白憔悴,由于藥物的原因,嗜睡的她靜靜地躺在病床上,就像一個睡美人。
“你是珊的同學吧,她剛睡下。她都睡了大半天,昨天的精神還好些?!痹郎旱拿妹谜f,“我把她叫醒吧!”
陳一羽連忙說:“不用了,讓她睡吧,我等她睡醒!”
陳一羽掃視一圈,岳珊的床邊圍著四個人,兩個是她同學,兩個是她的家人。他們沒有愁眉苦臉,反而低聲說笑。
面對著苦惱,就應(yīng)該這般樂觀,陰云總會散去。
病床尾掛著一個牌子,寫著岳珊的名字、性別、年齡,病癥、主治醫(yī)生等。
有些病總得折磨人一番,然后才奪走人的生命。可是陳一羽不希望看到它把任何人的生命奪走,她害怕死亡。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陳一羽在過去的20多年一直覺得后者四個是最讓人痛苦的,可是現(xiàn)在她卻覺得“病”才是為可怕的。
陳一羽靜靜坐在一旁,連書包也沒有放下,聽他們說話。她是個話少的人,這樣的氛圍,她更是不知道說什么。病情嘛,她覺得問這個不適合;家常嘛,她能夠聊上幾句的人還在睡覺。
等了約半個鐘,岳珊艱難地睜開眼,她家人把她扶起來,往她背后塞了個枕頭。陳一羽站起來,對岳珊微笑。
“一羽,你來啦!今天真困,眼睛一直睜不開?!痹郎盒α?,跟高中時一樣的笑容,只是現(xiàn)在有點蒼白,聲音很虛弱。
“嗯。沒事,我等你?!?p> “今天不用上班?”聲音輕得都快聽不清。
“今天周六啊!”陳一羽說。
“真好,我周六都要上班,機智的我把工作辭了。我準備找個朝九晚五的工作,跟公務(wù)員一樣輕松的工作?!痹郎哼€沒有說話,她的女同學就一個勁兒說個不停,真是個活潑的女孩。
陳一羽沒有把工作日里加班得加到吐血的情況告訴給這個活潑的女孩,報喜不報憂是她的習慣,她只是微笑。
她在病房里待了兩個多鐘,可是她說的話不超過十句。岳珊太虛弱了,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她沒敢問太多,就端坐看著岳珊。
正值花樣年華的年紀,岳珊應(yīng)該正在揮霍著青春,她應(yīng)該談一個男朋友,應(yīng)該跟閨蜜們一起逛街、吃吃喝喝,而不是躺在病床上。為什么,上帝怎么就不憐憫一下她?
“習習,你發(fā)什么呆???我跟你說個事?!鄙颥幋链涟l(fā)呆的陳一羽。
沈瑤是個神經(jīng)大條的人,沒有特別遠大的理想,就想要掙夠買化妝品、漂亮衣服和包包的錢,所以她總是快樂的。
“說?。 ?p> “我一同學問我借錢,你說我借不借啊?”沈瑤皺著眉,“她前一段時間失戀了,很難過。于是她跑到澳門賭博,輸了幾萬。她沒錢給,借了高利貸,現(xiàn)在四處問人借錢還高利貸。真傻,賭博能解決什么問題?”
陳一羽稍微抬頭,眼里充滿不屑,她不信所謂的愛情。上演這種戲碼給誰看?最后的后果還不是得自己承擔。是因為儀式感嗎?來一場轟轟烈烈的賭博,紀念我終究逝去的愛情?這個世界沒有那么多霸道總裁,在賭場只有孤擲一注的賭徒,沒有美好的艷遇。自己認為的壯烈之舉,在別人眼里不過就是個笑話。
“如果你覺得她人品還不錯,還值得繼續(xù)交往,你可以借她一兩千。但是,你要做好有借無還的準備。”她淡淡說。
借錢的信條只有一個:救急不救窮??墒?,這算是急還是窮??珊薜母呃J就是個無底洞,她們這些窮逼又怎么能填得滿?林銘也是個蠢貨,借下那么多貸款,還好意思來問她借錢。
前兩天,林銘又問她借了3000,時間挑得很準,她剛發(fā)工資的第二天。有人說談錢傷感情,確實是如此的。她剛得知林銘欠下了五萬多時,震驚之余是擔心,她想要幫他籌夠錢一次性還清,免得被利息毀了他的半輩子??墒?,她想了一圈的人,怕是只有左鋒能給出這一筆錢吧。她放棄了,借錢這事她是開不了口的,左鋒是她最珍惜的人之一,不能讓錢使他們的關(guān)系變質(zhì)。
“一羽,謝謝你?!绷帚懙幕卮鹩质沁@句話。
當男人就得有男人的樣子,別讓她也覺得他窩囊。當然,她沒有說這傷人的話。人總是會做錯事,她給他一次機會,但是別再讓她看不起他。
“我也是就準備借個一兩千的。”
“林銘也欠下很多錢,有時候我真想不管他了?!标愐挥鹕裆档?p> “他怎么欠的?”沈瑤驚訝,他們一個初中的,她認識林銘是因為校報里常常登他的文章。聽陳一羽的闡述,她大致知道他是個儒雅、溫柔的大男孩。可是后來,陳一羽越來越少提起過他,她還以為他們沒什么交集了。
“因為笨唄!”陳一羽沒解釋,鄙夷地冷哼一聲。
陳一羽對林銘的溫柔漸漸消失,她會善待所有人,可是她不再想要善待他。上大學的時候,她跟林銘鬧過很多次矛盾,一旦一方不悅,他們就會隔很長一段時間不聯(lián)系。
看到他窩囊,她就會來氣,因為她從他的身上看到自己的無能,以前她一遇到事就逃避,以為逃了就權(quán)當一切的不幸都沒有發(fā)生。現(xiàn)在,林銘也是如此,逃到一個陌生的城市,甚至想過用死亡逃避。
“阿羽,你最大的毛病就是太重感情。”沈瑤一旦叫她“阿羽”就是認真的時候。
“他們結(jié)婚后,都會有他們自己的生活。不管是林銘還是左鋒,我都希望你能夠盡早抽身。他們都不再是年少的他們,而你也要習慣沒有他們的生活?!鄙颥幷Z重心長地說。
“知道啦!”陳一羽淡淡說。
沈瑤搖頭,她很固執(zhí),認定的事很難發(fā)生改變。她嘴上雖然同意了,但是心里卻不是這么認為的。
陳一羽看向窗外。入秋后,山綠得更深了,如果是在北方,應(yīng)該就可以看到成片黃色的山吧。
沈瑤面露無奈,也望著延綿的山。這山就像她們小鎮(zhèn)里的山,把鎮(zhèn)子圍繞在一起,原來選這個房間也有這個原因。陳一羽很小的時候就指著那延綿的山,說:“總一天,我要飛出這個牢籠!”
可是,現(xiàn)在她卻因為一些人,把自己困在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