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金烏紀(jì)年（2）

　　公子尨插嘴：“這是個(gè)什么東西??？玄妙在哪里？”

　　“這句話說白了，就是日中有金烏神?！?p>　　“哦，說了半天還是金鳥啊?！?p>　　雖然聽了公子季的長篇大論，公子尨也的確短時(shí)間內(nèi)熱血沸騰，但始終沒有對風(fēng)臨城的信仰心存敬畏。

　　“尨弟，我還得說你一句。我們太史一族都是信仰金烏的，你也該抽時(shí)間學(xué)學(xué)?！?p>　　比起兄長的苦口婆心，公子尨更想學(xué)學(xué)怎么闖旌旗陣，至于金烏神什么的，全都扔腦后去吧，于是開始打馬虎眼：“學(xué)學(xué)，有時(shí)間肯定學(xué)。二哥，你知道我對這些奇聞怪志還是很感興趣，金烏這個(gè)東西嘛，當(dāng)成神話傳說來看，本來就很有意思，況且咱們太史族的，不都得把它當(dāng)祖宗一樣崇拜。嗨，不過我真覺得，這金鳥有個(gè)什么用？既不是搖錢樹，也不是鎮(zhèn)宅靈獸。咱們就龍來說事：龍這個(gè)東西，說出來雖然玄乎，但人家的確存在。南境火離國君不就剛得到龍蛋嗎？還有咱們的東海，不是也有條海龍嗎？可是金烏鳥在九鼎國里，只有風(fēng)臨城相信。你說相信吧，我們誰都沒真正見過?！?p>　　他繼續(xù)說：“對待聽過卻從來沒見過的東西，不容易相信，也是人之常情。比如，二哥，你別看每每金烏節(jié)，街上人隨大流拜金烏、迎金烏，可有幾人能跟二哥你一樣知道好些？不都是圖個(gè)樂嘛。你要說金烏，我記得咱家有啊。隔院子里那只現(xiàn)在老死了沒有？那個(gè)是所謂的金烏鳥吧。聽說還是老爺爺活著的時(shí)候從海上抓來的，是個(gè)神鳥么？我可從來沒聽說有什么本事?！?p>　　公子季沉默一下，尨弟根本沒聽進(jìn)去自己的勸導(dǎo)，仍舊固守著腦子根深蒂牢的一套，深感遺憾之余也能夠理解。公子尨說的對，人類腳踏實(shí)地久了，只關(guān)心莊稼收成、進(jìn)賬銀票、眼前妻兒和未來的孫兒，只相信眼睛看到的，要拔高他們的想象力，就如同要把地上羊群的脖子扯到雄鷹翱翔的高度。那么為何不能生而為飛鳥呢？

　　感慨之余，公子尨還是忍不住糾正：“不能用‘抓’。是‘請’來的金烏神。”

　　“不就是個(gè)破鳥嗎？要真的是神，還不得放太廟祠堂里，燒起香火供起來？后來是怎么著給扔后院了來著？”

　　“說是父親大婚之日，原本有金烏的一席座位，可它差點(diǎn)啄傷了母親。父親一怒，用鐵鏈將金烏鳥鎖住，關(guān)在了后院角落。直到今日都沒放出?！?p>　　“你看你看，禽獸果然沒人性吧。”

　　“尨弟！”公子季忍不住加重了口氣，“不可放肆?！?p>　　“你們口口聲聲說敬神、拜金烏，為什么伯父就可以把金烏鳥鎖起來不管不顧。我什么都沒做，隨便說句話都不行？”公子尨結(jié)合二哥的論詞和家族近況，心中愈發(fā)不服，干脆把話都說出來，一吐而快。

　　“二哥，我好些年沒從后院那角兒走了，破地方僻靜得很，還冷。我就覺得，最該相信金烏的人，反而不相信。伯父把鳥扔那兒，不也是眼見了會心煩嗎？二哥，你見過咱們家里哪位祖宗的排位，扔在后院發(fā)霉的？伯父是風(fēng)臨城主，他都看不上的鳥，為什么大家要說成神一樣尊貴？為什么要我去崇拜？”

　　“……”

　　“二哥師從星辰塔，她不是自稱侍奉金烏神么？怎么從來沒見她出來喂過那鳥一次？如果真的是傳說中張開翅膀遮住半邊天，飛起降落能托起太陽的金烏鳥，二哥的師父怎么從來沒去拜過？”

　　別看公子尨不學(xué)無術(shù)只會厚著臉皮狡辯，就剛才一番諷刺滿滿的話，躊躇滿志又博學(xué)多才的公子季還真無法回答。

　　見兄長無語回答，公子尨暗中一樂，知道自己占了上風(fēng)。他把這種勝利感與爭奪崔小姐的想法混淆一處，覺得越是把二哥說的啞口，自己贏得崔小姐的幾率越大。于是，更擺出一副吊兒郎當(dāng)?shù)哪?，每句話似乎看透了世間百態(tài)：“要不說，信仰這東西，就是胡亂立個(gè)牌坊叫別人拜，自己躲在后頭收煙火錢的。我知道，金烏神是風(fēng)臨城主必須跪拜的，咱們還是太史族，面子功夫更得做足。咱們大哥信，你也信，這很正常啊。畢竟繼承順序，我還排在你后面呢，要我繼承，那你也得走了才行。到那時(shí)候我再相信金烏神也不晚?！?p>　　公子季微微怒目他一眼，恨鐵不成鋼：“千百年傳下來的信仰，天底下最全能的神，到了你面前，竟成了投機(jī)倒把、半路出家的面子功夫。”

　　公子尨吞了口唾沫，隨口順著說了下去，反敗為勝：“什么全能，誰都沒見到呀。我越來越覺得，金烏神跟好多其他派別一樣，你看，大家伙拜什么的都有，往上拜到天王老子，往下拜到地府閻王，拜金烏，只是其中一種，怎么就不同了？我就是不明白，你怎么能去相信從來沒見到的東西？到了東海，才知道海島可以繁多復(fù)雜到讓人迷路；到了西澤，才知道世界上有干旱不長草的地方；到了北方三國，才知道一年有四季，冬季會下雪；到了南方火雷國，才知道一年只有溫?zé)醿杉?；到了君安城，才知果真有金子蓋的房屋和鋪成的街道。要是沒去過，只憑想象，可以想得東西實(shí)在太多了，難道每一個(gè)都要相信嗎？假如說，我相信這世界上有太陽從不升起的地方和太陽從不落下的地方，怎么可能有呢？我相信世界上有長生不老的人，誰見到過呢？沒有見到過，就真的有嗎？”

　　鬼邏輯，根本前后不搭！公子季氣得無語搖頭。

　　可惜這鬼邏輯仍在繼續(xù)：“……再說，連伯父都不怎么拜金烏，二哥你好迷信，大哥也是，從小就相信金烏神，還給我講，叫我也信。可如果他不出海找金烏，也不會……”

　　公子尨悵然若失，自打頗為寵愛他的大哥公子陽稱，要出海請來金烏神。小小的公子季天天叫嚷著大哥出海找黃金鳥來給他玩耍，結(jié)果從年頭等到年尾，大哥不僅沒帶來好玩的金烏鳥，連一封書信都沒有寄回來過。那時(shí)的公子季還天真想著，自己長身體這么快，大哥回了家，會不會不認(rèn)得自己。很快，他發(fā)現(xiàn)每次向父母追問大哥身在何處，母親總是哭暈，父親眼淚盈眶，捶胸頓足。擅自跑出東海一趟過后，他第一次明白了死亡是什么東西。雖然乖巧又細(xì)膩的他學(xué)會了不再提陽的名字，不再公開說金烏鳥，每當(dāng)回想起大哥描述中金烏降臨的場景，軀殼里仍舊熱血沸騰，他就這樣，悄悄地、肆意地想象金色光芒萬丈，鋪天蓋地而來的驚人場景，胸膛中那顆敬畏神靈的心跳動(dòng)無比迅速，咚咚如同密集鼓點(di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