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告別（4）
原來占卜師選擇暗示性的語言，于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言辭中緩緩道來，果然有其道理所在。不加掩飾的預(yù)言等同于無情的宣判，更加令人害怕。這就是反復占卜，執(zhí)意解開遮掩的面紗，以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精神探求天意的結(jié)果。
“日落之前，三人喪生……”老人的眼睛十分渾濁，面部肌肉僵硬，連個后悔自責的表情都做不出來，一雙無處擱置的雙手緊緊相握，不安地搓動。
“三人喪生?！毙份p輕吐出口帶著血腥的氣，重復，后抬起頭來看著太史老爺?shù)碾p眼，挑釁似的，“要我再問問，哪天日落、哪三人嗎？”
“不……不要了?！碧防蠣斊D難咀嚼著玄宸傳達出來的預(yù)言，無論如何都消化不了，他也一點都不愿意接受，“三人，唔，三人，都沒有說名字?！彼|(zhì)疑起玄宸的預(yù)言，因而道：“正座風臨城數(shù)百萬人口，每日百年者遠不止三人?！?p> 黑衣女子靜靜地等他繼續(xù)說下去。
太史老爺看著玄宸波紋平靜的眼神，不安地繼續(xù)推測：“難道說的是府上？不不……說的是太史族？哈哈，哈哈，太史族血親上上下下數(shù)百人，叫我到哪里去找這三個？”
玄宸沉默的眼光愈發(fā)遙遠，太史老爺從中看到不斷流逝的時間，融化掉的信任，以及藏匿著的揶揄。
“哈，連你也在笑我……”
黑衣女子悲憫道：“我并沒有取笑。一切由心所生。你反復推演，問的問題是什么，自己都忘記了嗎？”
太史老爺抱頭痛哭：“說的是本家嗎？與二弟有干系嗎？”
“既然是你執(zhí)意追問的，為何反而不知呢?！?p> “啊，是了?！甭曇纛澏度缤ū懒?，“日落是哪一天的日落？明天嗎？后天嗎？”
玄宸搖頭，表示不知。
懸而未決卻注定到來的死亡，在逐漸靠近的腳步中膨脹著恐懼。太史老爺那一顆心吶，簡直恨不得立刻停止跳動才好，“既然很快要死，為什么不給個痛快？為什么不說出來是誰？本家里面，我是第一個吧，那女鬼不是盯上我了么？”蒼老的人大笑了一聲，“哈哈，這也算是金烏神的懲罰嗎？”
“我并不能確定。究竟是誰命歸東海，我不知道，”異女坦誠自己預(yù)言的界限，“星軌排斥的力量太大，金烏神不允許我知道過多。能傳達的，都說給你聽了?！?p> “另外兩個人，都是誰呢？”太史老爺強做鎮(zhèn)定，自虐一般挨個算一遍，“我算一個。夫人是第二個？她不小心飲下一條魚，就此生病，久治不好，肯定也叫女鬼盯上了。還有誰？”他頓了一頓，假作出不可質(zhì)疑的威嚴，喝令玄宸，要異人女子立刻給出答案，“你快告訴我！第三個是誰？”
玄宸不甘示弱：“我連自己的預(yù)言都沒能聽到，你聽到了，又覺得是誰？”
“是……是……”有些話，是不能隨便出口的。言辭總有著莫名的魔力，脫口而出往往成真，“唉，你就說吧，三個孩子里面，到底是誰？”
玄宸反問：“如果是三個孩子當中之一，你舍得讓誰死？”
“你……”老人手指著玄宸，最終還是搖頭認輸，胳膊斷掉了似的啪一聲垂落，“別說了，我都舍不得！”
“‘日落之前，三人喪生’。這是金烏神的旨意，誰都無法改變?！?p> “這哪里是旨意，分明是要滅我太史本家。金烏神想讓誰死？玄宸，求求你告訴我吧。我知道無法反抗神旨，但至少讓我知道是誰，心里……總好有個準備，不要來的太突然……更不要，三個人全是……”老人哽咽不止，淚如雨下。
“我的孩兒啊——”
星象的軌跡在女子手中定格，她嘆了口氣，看著朽木老人，帶著同情。這位曾經(jīng)叱咤風云的風臨城主啊，保護妻兒的心思太深太重，不惜屢屢觸犯天神。星軌運行，天象透露出一點兒暗示，卻恰到好處地抹去了三人的名字和死亡時間，給出了不能再模糊的回答，這不是把人的心懸在空中下面架上火來烤嗎？不管心扎碎碾碎成什么模樣，得到個確切的答案，至少能——早點死心啊。
“預(yù)言的前兩句呢？‘死神降臨，百虺入城’。風臨最初成立之時，便遭到過百虺入侵，難道可怕的傳說會再現(xiàn)嗎？”
想到此處，玄宸的思維開始飛轉(zhuǎn)，一層層剝開，可越是接近真相，她越是戰(zhàn)栗不安。
“不對呀，難道亂石山鬼魂的動靜，也叫金烏神預(yù)言到了？百虺入城，百鬼入城，難道說的就是亂石山，鬼從西來？難道——小姨說的沒錯？——亂石山鬼魂復蘇，真的在金烏神的計劃中？可是，可是為什么？金烏神才應(yīng)該是拯救風臨城于百虺的救命神！百虺入城，難道金烏神一早就預(yù)料到了？如果預(yù)料到了，為什么不提前阻止？百鬼一旦進城，必定開啟屠殺！金烏神的子民如何能保平安？到那時候誰能來救？金烏神要借此機會再次降臨嗎？可為什么迂回曲折，不從一開始就阻止亂石山呢？”
一個可怕的陰謀在她腦海里逐漸成形，她立刻詢問太史老爺有何看法——“莫非、莫非百虺入城本來、真的是金烏神一手安排——”
老人癡傻地看著她，全部心思都在家中快要死去的三個人身上，說的話兩不相干，絮叨不停：“你說我們兩口，年歲已大，早晚要入土的，可就算我倆死了，三個孩子里面，還得死一個。他們?nèi)酥挥幸粋€成人，兩個還小，季兒要繼承城主，決不能死?？绍皟汉托?，我都舍不得。二選其一，要怎么選？選馨兒嗎？留下個男娃比留下女娃好一點？家中確實有王位要繼承啊，兩個男孩總保險一些。可馨兒那么乖巧，我、我……”
黑衣玄宸突然覺得又好氣又好笑，為什么分明到了緊要關(guān)頭，思考嚴肅重大問題的只有自己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