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熠牽著顧聲走在破敗小鎮(zhèn)的街道上,昨兒下了場夜雨,路面年久失修坑洼處積滿污水,就算大早上放晴了,平坦處也濕漉漉的不好走。
走了近一里地山路,又走了一里多地的石子路,目的地才算清晰些。
顧聲神色奄奄,近一個半小時跋涉,雖然到了目的地,但一路走來,都是諸熠在拖著她走。
諸熠也在皺眉。
此刻里有些沉重。
手里握著閻爺留在抽屜里的三百人民幣,無所適從。
三百人民幣是他們“爺孫”每個月的生活費。
至于為什么是三百元,閻爺也派鬼差留了字條,給了解釋。
只道是他老人家多方面長期深入了解,按這閉塞鄉(xiāng)鎮(zhèn)生活費的標(biāo)準(zhǔn),每月人均一百五十人民幣生活費,酌情補給。
這種聽上去想揍人,卻動不了手的完美解釋,對生來無憂錦衣玉食的熠公子而言,哭爹喊娘不足以形容心內(nèi)凄苦。
一路行來,好幾次都生出打道回府的心思,如果沒有顧聲拖著;當(dāng)然,就算沒有顧聲這拖油瓶,他也沒門路回去了。
此行的主要目的:填飽肚子。
山上破屋子里米糧物什緊俏,不得不下山采購。
睨了眼顧聲那副看起來沒兩斤肉的身子骨,十二三歲年紀(jì)的小身板,心里又嘆了口氣。
買糧的地方在小鎮(zhèn)上,位置顯眼,打聽的功夫都省了。
小店裝扮得挺復(fù)古。
實際情況是,這落后的山村從沒先進(jìn)過。
只見店鋪門楣上插了竹竿,竹竿粗粗綁了條帆布,上書“糧店”二字。
進(jìn)店一瞧,老板四仰八叉的躺在不知是裝了米還是稻谷的灰綠色麻袋上,睡得正酣。
顧聲睜眼。
她的眼睛在陽光下能瞇成一條縫,且昏昏沉沉似沒睡醒般,顯得眼睛不大而無神。許是從心里畏懼陽光,做久了鬼,忽而為人,這鬼性一時半會兒還改不了。
可在門窗卦簾光線昏暗的室內(nèi),她的眼睛就完全睜開了,是很漂亮丹鳳眼,眼尾微微上挑,看上去很精神又添些神秘。
目之所及,糧店西角角落里,蹲著一男一女兩只骨瘦如柴的餓死鬼。
半闔眼,自從法力被封,她還想著如何完成閻爺分派的任務(wù),這刻突然看到餓死鬼,心里竟有絲船到橋頭自然直的小興奮。
《百鬼錄》里,餓死鬼的基本形態(tài),辨識度相對而言還是很高的。
特點是肚皮健美漂亮。
哪怕生前是個大腹便便的的人,只做了餓死鬼,肚皮這一塊地就跟請PS高手專門美化過的似的。
當(dāng)然,這美化并不是擱誰身上都合適。
當(dāng)所有形態(tài)與生前一般無二時,獨獨肚皮出現(xiàn)了變化,出現(xiàn)變化的那一區(qū)域還無法用任何形式的遮蓋物遮擋——譬如孩子有張成人的肚皮,譬如垂暮老人有張年輕又健美的肚皮,胖大嬸的肚皮看上去誘惑力十足……
就算鬼怪生靈們的供奉,足夠拾掇面容,潔凈衣物,改善生前形態(tài),大幅度整改,供奉再充足,也經(jīng)不住每日維護(hù)整改的消耗。
況且一般餓死鬼的供奉用來維持果腹無疑。
至于那些千年鬼怪生靈,得另算。
顧聲沒親眼見過七殿閻君尊容,可七殿閻君威名,真真如雷貫耳,念念不忘。
諸熠喊了幾聲睡懵圈老板,見人依舊安穩(wěn)睡得香甜,忍不住用手推了推他。
老板被人攪了好夢,睡眼惺忪地從灰綠色麻袋上坐起身。
醒神后頗不耐煩的睨了諸熠一眼,看是一老頭,才壓了火氣,問:“叔,要稻子還是要米?面粉面條也有?!?p> 諸熠摸了摸鼻子,大概沒做過擾人陌生人清夢的事,有一瞬的尷尬。
他看向顧聲,見顧聲已經(jīng)越過他和老板摸向桶里裝著的大米,沒吱聲。
顧聲眉輕蹙。
店里米稻質(zhì)量上乘,顆粒飽滿晾曬得干爽還是當(dāng)季新收入倉的,面食也新鮮,就是老板運氣背了些,店里蹲了兩只餓死鬼。
有了計較,顧聲繞過諸熠,跑到老板身邊:“伯伯,一路打聽來你家店里,怎都說你店里米糧品質(zhì)不行?”見老板從一臉狐疑秒變炮筒臉,笑嘻嘻補句,“我看這不都是好貨嗎?怎么有那種謠言?”
諸熠:他們哪打聽過?
這是找茬兒?
老板烏沉沉的臉色緩和了幾分,卻已經(jīng)不大待見眼前一老一小。
顧聲見老板不打算搭理她,心里不惱面上卻鬧起來。
佯裝傲氣地拉拉諸熠的袖子,一副不想呆下去的樣子:“爺爺,去別家看看?!?p> 諸熠看不見西角角落里兩只餓死鬼,但是能察覺店里有兩道熟悉的氣息。
在鬼域沒有顧聲呆得久,卻不是白混的。
就算閻爺把他體內(nèi)的法力封死,他終究也成不了正常人類。
顧聲還沒來得及裝腔作勢地鬧開,老板先急了,忙拉住準(zhǔn)備走的爺孫倆。
心里嚷著和氣生財,面上賠笑:“叔,丫頭,留步!我家糧食價格公道,米糧精細(xì)又新鮮——”
話還沒說完,被一直沒出聲的諸熠打斷:“要二十斤米。”
拉著顧聲站在老板面前,讓她和老板討價還價。
她直接看米,他便知她想買的是米。
連他這外行,也能看出店里的糧食不錯,至于顧聲買東西之前先“作”一番行事準(zhǔn)則,他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
她從知事開始,就開始精打細(xì)算。
無外乎她上輩子是個乞兒,一塊又硬又黑的窩窩頭,都能合計成三四天的量;后來到鬼域,日子一天天富足起來,也沒改精打細(xì)算的毛病。
他從不干涉她任何作為,如今還指著她精打細(xì)算的過日子,更不會想些有的沒的。
這是一種默契,從認(rèn)識到現(xiàn)在,二人之間的默契。
至于店里熟悉的氣息,他摸不到門道,不代表顧聲也抓不到。
討價還價了一番,買夠二十斤米糧,又逛了別的店鋪,湊足些許生活用品;等手頭還剩下一張百元大鈔的時候,返回糧店提了米,便停止了東竄西竄,往回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