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嫩的聲音在幽暗的大牢里回響,本來就已經(jīng)受夠刑罰關(guān)了夠久的囚犯此時也被孩子最原始的情緒感染了,想起了還在外面快要忘記面貌的親人,麻木的臉上有了悲傷,一時間,整個大牢回響著哭聲。
獄卒拿著木棍走過來,惡狠狠地敲著欄桿讓他們安靜些,但哭聲愈演愈烈,如同鬼泣一般環(huán)繞著暗無天日的大牢。
娟娣感到骨寒,打了個哆嗦。
顏奕目光溫柔,看著跪在面前的一對兒女,走過去隔著欄桿摸著他們的臉頰。
“輝兒,娘教過你什么?”
趙輝的視線已經(jīng)被淚水模糊了,但一抬袖子,倔強地擦去淚水。
“母親說做人要有骨氣,要正直善良,要堅強勇敢?!?p> “你都懂了,娘希望你能一直這么懂事?!?p> 趙輝跪著向前走了幾步,握住顏奕的手腕,“還不夠,母親母親,您還沒有看著我長大呢,我還沒來得及孝順您呢…您…您不能離開我們…”
“輝兒,你還記得娘的樣子嗎?”
“記得?!壁w輝眼中含淚拉著哭得正兇的趙玉。
顏奕抬起袖子幫趙玉擦了擦眼淚,“玉兒不哭了?!?p> “輝兒玉兒,你們記得,只要你們還記得娘長什么樣子,娘就活在你們心里,嵩兒,嵩兒…”
顏奕的聲音終于有了波動,從琉璃般透亮的眼睛里流出眼淚,珠子般散落在泥濘的大牢里。
“嵩兒不記得娘,你們也不要跟他說,以后見到嵩兒,就記得他是娟姬身邊的孩子,懂嗎?”
“娘…娘…”
顏奕也是哭的不能自己,狠心站起身讓娟娣把他們帶回王府。
當整個大牢安靜下來的時候,顏奕看著面前的瓷瓶出神。
趙璨…
閉上眼睛全部都是他的音容笑貌。
第一眼見他是隔著重重紗簾,那時的他風華正茂,和父親明澤侯談論事情,顏奕偷偷地躲在屏風后,隔著好遠看這個因為已經(jīng)下了圣旨將要成為她夫君的人。
眉眼帶笑,看著溫和君子,談吐不凡,更是平添風采。
當時的她,也許只是太渴望愛情了,所以只看到了他的好,等驚醒時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后來他踢轎門,背上她跨過門檻走過庭院的時候,輕輕在她耳邊說,我會保護你一輩子。
是真是假,誰又能分得清呢?
也許趙璨都不知道他自己要的是什么。
趙輝出生落地,趙璨可是直接沖到她面前,滿臉擔憂,眉毛皺的有了一條深深的印子。
“奕兒,你怎么樣?”
那時他的眼睛里都是擔心,應該,不是裝出來的。
只是后來娟娣來了,一切都好像潛移默化地改變了。
趙璨的眼神更加鋒利,偶爾收不住時,顏奕能從里面讀出駭人而濃郁的殺氣。
是不是很奇怪,自己的家人,為什么會讓他有這樣的殺氣?
后來她才明白,不是娟娣,而是自己。
自己的娘家明澤侯府,哥哥顏衷,顏擎因功受賞封將,一門三將,耀眼得很,是陛下的眼中刺,更是因此冷落了趙璨。
他當然滿心不忿,卻又不知道該怪誰,遇上了妖嬈嫵媚的娟娣,當然不知所以,日后心思被分走一半,對顏奕的喜愛自然慢慢消減,甚至因為娟娣的魅惑而生出厭惡。
顏奕不想怪他,只是好奇他以后知道自己死了會是什么反應?
是悲痛?
是愧疚?
是后悔?
還是會覺得,高興?
顏奕不去想最后一種結(jié)果,只是想著若是某天夜里趙璨能偶爾夢見了她,醒來卻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心里如同刀絞針扎般的樣子,覺得感慨。
若是他能因為偶爾的回憶而對他們的子女好一點兒,也算沒有白白死去。
想到這兒,顏奕揭開了蓋子,一仰頭喝下了瓷瓶里的七絕毒。
趙璨,希望你不要后悔,今天在這里,陰暗潮濕的大牢里,一個陪了你七年的人被你親手殺死,你是不是也會有一絲心痛?
遠處的囚犯還在哭喊,卻不知道一抹倩影永遠消失在了這八月清涼的夜里。
“八月中旬,于龍京大牢中飲毒自盡。年僅二十六歲?!?p> 皇帝讀到這一篇連作者都不知道是誰的文章時,心里一片疼痛。
自己的親生母親,在生下自己的第二十天后,離開了這個世界。
這個世界,讓她又愛又恨。
而兄姐的死,就更為離奇。
“同年十二月,璋王府走水,世子趙輝,長女趙玉死于大火。另奴隸家仆撲火而死者三十人?!?p> 好好的璋王府,怎么會突然著火呢?
更可怕的是,第二年開春,娟姬已經(jīng)懷了三個月的身孕了。
兒子女兒都出事了,為何做父親的還沉迷于魚水之歡?
除非…
這件事他允許。
“咯吱咯吱…”皇帝的上下牙床相互擠壓,發(fā)出陣陣聲響。
眼睛里充滿怒火,抬頭卻看見空曠而寂靜的大殿,突然回歸了理智。
嗞的一聲,怒火突然被澆滅。
那人都已經(jīng)駕崩了,當年的往事還能怪誰呢?
就算如今的太后,也不過是那人使的順手的工具而已。
說起來太后也是因為當初害死了他們,如今才會時常誦經(jīng),來平靜自己的內(nèi)心。
一個男人的野心和貪念,害了周圍所有的人。
那至少作為那人兒子的自己能做的,就是翻案。
不管是母親的,還是明澤侯府,都要正名。
哪里有什么亂臣賊子,哪里有什么不守婦道?
通通都是剝削者強加在被害者身上的罪名。
子翻父案,本是大逆不道,可他怕什么?一個聲名狼藉的皇帝,還有什么不能做的?
“吱呀…”門被打開了,清冽甘甜的夜風吹了進來。
華雒的小臉探了進來。
皇帝的面容瞬間變得柔和,拿出一件披風幫她披上,“妹妹怎么來了?”
華雒縮在他的懷里,身子因為鼓鼓的肚子而笨重起來,慢慢移動著。
“我去奉祥宮的時候萱姐姐睡下了,你也不回來,那我就讓他們看著你,如果戌時還沒來的話就告訴我,我找了你好久…喂…”
華雒推了推緊緊抱著她的皇帝,卻微微聽到心跳的聲音。
“妹妹,謝謝你?!?p> “謝我什么?”
皇帝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