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穎兒死了!
死在回到王家的第七日。
死得突如其來,死得毫無預(yù)兆。
春明看著眼前一張一合的蜜色桃唇,瞪大的眼睛中沒有半分顏色,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說不出是怎樣的情緒,似悲痛,又帶著幾分難以言喻的釋懷。
春陽扯了扯葉朝漓的裙擺,睜著同樣黑白分明的眸子看著葉朝漓,那眼睛似會說話一般,水漉漉的流露出同樣悲傷的情緒,他心里也很清楚,王穎兒走了,他的哥哥恐怕是保不住了。
“我想,去送送她。”半晌之后,春明嘶啞著嗓子開口道,語氣甚是平靜。
“我想去送送她?!彼灸镜靥痤^看著葉朝漓,“可以嗎?”
他如今這模樣,哪里還能出得了彼岸花開,哪怕是僅僅走到屋檐下,那梧桐葉漏下的斑駁陽光也足以讓他魂飛魄散。
但是葉朝漓說不出拒絕的話來,雖然她并不感冒這兩人的所作所為和極度愚蠢,但是對于他們之間的愛情,她覺得自己沒有權(quán)利去阻止或者支持。
畢竟,生前那樣苦,難道死后都不能隨心所欲嗎?
“哥哥?!比欢€不等葉朝漓說話,春陽跨上前一步,緊緊地抓著春明的衣袖,原本蒼白的指節(jié)因為用力過度而更加蒼白,隱在肌膚下青色的血管緊緊的繃起。
他不說話,以這樣沉默的姿勢站著,小小的身軀此刻看起來竟然是那樣單薄,似乎稍微一用力便會被摧毀掉。
“阿陽……”春明低下頭,看著這個比自己矮了不止一個腦袋的男孩兒,他從來都是乖巧懂事兒的,不管遭受過什么在自己面前都是溫順的。
可是春明知道這個小男孩兒早就不需要自己的保護了,他已經(jīng)長大了,眼眸中有了他看不懂的情緒,心底有了自己的想法,再也不是那個只會纏著自己要吃冰糖葫蘆的天真無邪的貴族小公子了。
“你知道的,我從來沒有為穎兒爭取過什么,這一次我必須得還她……”春明頓了頓,愛憐地摸了摸春陽的頭,“我知道我的阿陽已經(jīng)長大了,是一個小小男子漢了,哥哥很開心,真的很開心??墒俏抑腊㈥柶鋵嵰恢辈婚_心,所以哥哥陪著你,但是阿陽你現(xiàn)在有了阿漓姐姐,有了彼岸花開的一眾朋友,我知道?!?p> 看著春陽似乎想要開口否認,春明溫和的笑著彈了彈他的額頭,“阿陽你不用否認,你開不開心哥哥能不知道嗎?”
說完,他轉(zhuǎn)頭看向一直靜靜站著沒有說話的葉朝漓,“所以我很放心,真的很放心?!?p> 他的眼中流露出堪稱是解脫的情緒來,“人生短短數(shù)十載罷了,走的時候能安心的有幾個呢?”
“所以,阿陽,這一次,就當(dāng)是哥哥自私吧。”他嘆了口氣,起身朝著外面走去。
春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手中的月牙白的衣衫被捏的變形,然后“嘩啦”一聲破碎開來。
割袍斷義,哥哥竟只能給我留下這點念想了嗎?
他抬起頭看,從來都是鬼靈精怪的小臉上茫然無措。
“春陽,每個人都會選擇,不同的時候他們會選擇不同的東西,這沒有錯。”葉朝漓牽起春陽的小手,“你被放棄了,也沒什么的,至少曾經(jīng)擁有過,知道嗎?也許有一天,你會放棄你哥哥,你也會放棄你曾經(jīng)認為特別重要的東西?!?p> “可是……姐姐,我現(xiàn)在不想放棄哥哥啊……”
“那你也送他最后一程吧?!?p> ---
王穎兒死得突然,將整個王家都給嚇了一跳,但是因著她這病情一直反反復(fù)復(fù),故王家早就做足了準備,只有王夫人受不了這痛失愛女的悲傷,暈了過去。
葉朝漓站在彼岸花開的門口,看著那行喪隊的隊伍緩緩地經(jīng)過,眼中無悲無喜。
那樣冰冷漆黑的棺材中,躺著一個正值花樣年華的二八少女,前幾天她仍穿著粉粉嫩嫩的小裙子跑過來抱住自己的大腿,今日便已經(jīng)塵歸塵土歸土了。
她把玩著手中的素玉,這是王穎兒死之前讓她的丫鬟送過來的,說是感念葉朝漓的了結(jié)之恩。
這素玉汲取了王穎兒精血之后,變得愈發(fā)有靈氣了,原本瑩瑩的光芒中隱隱透著一抹藍色的幽光,葉朝漓眼眸微沉,說不出心底是怎樣的感覺,索性找了個白玉瓶將它扔進去面壁思過了。
而站在葉朝漓腳邊的春陽,一雙大眼睛死死地盯著那緩緩而行的行喪隊,看著那漫天飛舞揚起的陰幣,看著那站在棺材上雄赳赳氣昂昂的大公雞,看著那隊伍中或悲傷或漠然的一雙雙眼睛,最后定格到隊伍最后的那抹白色身影上。
他們真的就是這世間的兩抹幽魂,只能彼此相見,只能彼此相擁取暖,然而從此刻起,這世間便只剩春陽一人獨自舔舐傷口了。
那抹白色的身影已經(jīng)幾近透明,步步行走艱難,在這暖暖春日的日頭下,每走一步身上便似落下一層汗水一般,而他的神情卻是虔誠的,帶著生死不棄的執(zhí)拗。
其實沒有人知道他對王穎兒感情到底有多深,這恐怕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也沒有人知道王穎兒對他的感情有多深,深不見底,足以毀滅一切。
然而終究是沒有善終了。
一高一矮兩抹紅色的身影站在彼岸花開的屋檐下,屋中玄機低著頭正噼噼啪啪地打著算盤,卻是在隊伍即將路過的時候,驀然抬頭,雙手合十在胸口,默了半晌。
而街角拐角處,王亦瑾和顧九卿隱在陰影中,一動也不動。
那隊伍很快便通過了。
“九卿,你說,穎兒現(xiàn)在是開心的吧?”良久之后,王亦瑾轉(zhuǎn)過頭看向顧九卿。
好友的臉上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朦朦朧朧的像是快要哭出聲來一般,那樣清風(fēng)明月的如玉公子,此刻卻不知所措。
站在棺材上的大公雞不知發(fā)現(xiàn)了什么,突然仰天長嘆一聲,而這一聲下,有一個白色的幻影晃了一下,在白晃晃的陽光下消失于無形了。
顧九卿抬頭看了看天,似乎看到有兩道身影相攜而行,“或許,這才是她最開心的時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