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10月10日，星期六，陰。
記得在村里上小學的時候，小孩子玩心大，不服管。
老師卻有個降服我們的法寶，就是叫家長。
我們這里的教育觀念，講求的是棍棒底下出孝子、不打不成才。
人口少、村子小，扯著嗓子喊一聲，惹禍孩子的家長就會在幾分鐘以內(nèi)，拿著搟面杖趕到學校。
以至于到了二年級后期，我們大都形成了條件反射，只要老師做出要喊家長的架勢，個頂個的乖巧聽話，再野的孩子也能變成小羊羔。
唯獨胖子文建輝卻不在此列，他身糙肉厚，在屁股上挨一頓魯東快板，是家常便飯。
記得有一次，老師讓我們在黑板上寫出各自的理想。
其他人寫的什么，早已模糊不清。
文建輝寫的，卻記憶猶新。
他寫的是，想去女澡堂里當搓澡師傅。
老師出奇的沒有生氣，只說這個想法根本不可能實現(xiàn)，因為他的出發(fā)點就是錯的。
最后：
我喜歡方方正正長方體，又厚又重硬東西。
我現(xiàn)在千萬分討厭讀書，而且我有閱讀障礙。
……
文萬達坐在食堂小灶區(qū)，看著碗里的大補面，想起校內(nèi)廣為流傳的一個說法。
京都電影學院出著名導演，如張謀恣、陳開革……
京都戲劇學院出知名演員，如姜聞、鞏莉……
“想什么呢？”金曉曉走過來，好奇道：“這么入神！”
“你覺得，導演重要，還是演員重要？”
“當然是導演?！?p> 金曉曉想起自己的表演系學生身份，呸的一聲趕緊改變說法：“演員更重要?！?p> “就像我眼前的這碗面，碗相當于電影拍攝的道具，面條和肉塊就像是演員?！蔽娜f達看著偷瞄自己的打菜女孩，繼續(xù)說：“那個勤工儉學的學姐，就好比導演?！?p> “面條和肉塊誰多誰少、誰上誰下，都要由她決定?！边@給他一種，‘我的出發(fā)點是不是搞錯了’的既視感。
“當然是面多肉少?！苯饡詴岳硭斎坏恼f。
文萬達將碗底的肉塊翻上來，莞爾一笑道：“你再看看！”
“嘶……這么多，那個學姐是不是喜歡你？”金曉曉看的很認真，終于發(fā)現(xiàn)端倪，奇怪的問：“不對，你這是什么肉？”
“牛鞭，這種好東西，只在小灶區(qū)有。”文萬達夾起一塊，在她眼前晃晃。
金曉曉像只奓毛小貓似的站起來，連帶著身下的凳子吱嘎作響，慌慌張張的說：“你不要吃，別人知道會笑你的?！?p> “有這么生動的功能，誰又在乎別人酸溜溜的眼神。”
文萬達在想通后，決定直接走導演的路子，演而優(yōu)則導雖然穩(wěn)妥，但他上完月余表演課后才發(fā)現(xiàn)，不管是悲傷儲備，還是體驗人生，都有違他的本心。
他穿越過來，是想多喜多福過完余生。不是揣著金山掉眼淚，來揭自我傷疤的！
大不了一拍兩散，演員自此不干。
依靠腦子里的外國電影，抄它個底朝天。
就像孫悟空似的，無喜無悲沒心沒肺，遇見不平棒子開路，一路平推過去。到最后，既沒耽擱升官發(fā)財，也沒耽擱收拾妖精，多舒坦。
此時一通百通，滿不在乎的起勁說：“我要當廚子！”
金曉曉聽懂了，如果說演員入行，是千軍萬馬走獨木橋，特別困難的話。那導演想入行，就像車底下的千斤頂，要頂?shù)牟粌H是幾噸重的壓力，還要處理錯綜復雜的人際關系。
她驚訝之下忘了牛鞭，詫異的問：“你真的要當導演？”
“你要當導演？”江琴很奇怪，平時沒見過文萬達來小灶區(qū)。
第一個學期過完大半個月，班長人選卻遲遲未定，她心里著急，班長對她今后的人際發(fā)展很重要，尤其關系到進學生會的資格。
文萬達不置可否，繼續(xù)吃面。
“我已經(jīng)聯(lián)系過，初次合作過的沈?qū)а?，為班里同學爭取了《東周列國》的出演機會。”江琴對表演系本科班長的位置，勢在必得。她覺得，唯一的競爭者，就是眼前這位，徐艷老師最為看重的文萬達。
文萬達夾起牛鞭，在金曉曉幽怨的眼神下，送入口中。
江琴說完話，轉(zhuǎn)身的時候，發(fā)現(xiàn)食堂小灶打飯窗口的黑板上寫著，今日特供菜—牛鞭面，終于反應過來：“你竟然當著女同學的面，吃牛鞭！”
看向金曉曉的眼神，就像在看神話故事。
文萬達本來無所謂，但見她將火力轉(zhuǎn)向金曉曉，出聲回應：“牛鞭怎么了？我開始就挑明了，這是牛鞭面?！?p> “總比那種，邀請你去家里做客，嘴上說著晚飯是土豆燒牛腩。等你吃完之后，他才告訴你，土豆燒的不是牛腩，而是牛鞭。你吐也吐不出來，發(fā)也發(fā)不得飚，只剩下惡心?！?p> “但是除了惡心，你還能分辨什么是朋友。我和金曉曉就是朋友！”
江琴眼見金曉曉，鬼使神差的點著頭，一副極為受用的樣子。氣急嗤笑說：“好傻，你不會真的以為，一個半點專業(yè)知識也沒有的新人，能當導演吧？”
這時食堂里的三羊彩色電視機里，傳來字正腔圓的播音腔：
“1994年10月10日，第一屆全國電視公益廣告大賽，圓滿落幕。獲得第一名的作品是，反危險駕駛公益廣告《生命沒有第二次》。制作者：文萬達、季秀山、李衛(wèi)強、付文德、金曉曉，獎金1萬元！”
江琴目瞪口呆，小聲嘟囔道：“那也只是個廣告片導演?！?p> “什么導演？”李雙勇快步走進餐廳內(nèi)，他來京都電影學院挑選過演員，在校內(nèi)熟門熟路。
不等他回應，繼續(xù)說道：“文萬達，10月12日，京都寶莉大廈內(nèi)部放映《陽光燦爛的日子》，記得到場！”
“還有，恭喜你，獲得第51屆威尼斯國際電影節(jié)，帕西內(nèi)蒂獎最佳男演員獎。這雖然是平行單元獎項，但是分量很足。如果你今后想涉足文藝片，相關導演會揮舞著支票來找你簽約?！?p> 李雙勇有些感慨，據(jù)說是因為拍攝過程中的硬光，歪打正著的使文萬達五官輪廓更加立體，也愈加符合西方人審美。
一個符合西方審美的文藝片演員，其價值是不言而喻的！
文萬達對文藝片不感興趣，卻禁不住感慨，威尼斯電影節(jié)，被稱為三大電影節(jié)中最“偏愛”華語片的，果然名不虛傳。
金曉曉看向江琴，笑嘻嘻說道：“看起來，文同學是沒時間跟你搶班長了！”
江琴像顆泄氣的皮球，蔫蔫的說：“是啊，我們將要走向不同的世界去了！”
接著小聲抱怨道：“文萬達，你的運氣太好了吧！”
李雙勇回過頭，直白道：“奇跡落在身邊，總是容易被人看作理所應當。殊不知，高端的事，之所以看起來簡單，是因為相對比平常事而言，真的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