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葉子從痛苦的蜷縮中藥用力舒展一樣,人也要從不假思索的蒙昧里掙脫,這才是活著。
——柴靜《活著》
距離新年還剩下四五天的時間,黎歌看了一眼行李箱,不想再承受一次打包行李的痛苦,決定回家拿上身份證就直接去爺爺家。
快到家時,黎歌才想起那只小貓咪,自從上次寵物醫(yī)院打電話過來說小貓已經(jīng)脫離危險以后,黎歌心里的大石頭也落下了,后來一直呆在陸楠潛家,再也沒去看過那只小貓。
黎歌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先去醫(yī)院看一下?lián)靵淼男∝?,看看它康?fù)情況。
小白貓很活潑,店里的小助手給了她一個玩具球,小貓追著球,玩的不亦樂乎,黎歌伸出手指從籠子縫隙里去摸它的毛,白白軟軟的,很舒服。
陸楠潛站在一旁看著一臉微笑的黎歌,她一向喜歡這種毛茸茸的小東西。上一次他問起她要不要收養(yǎng)這只小貓的時候,她沒有說話,也許是心里早就有了想法,但是遲遲做不了決定,陸楠潛也不催她。
她提起了菠蘿,陸楠潛就意識到,黎歌的心里可能還沒過得去那道坎。他還記得黎歌對著電腦屏幕時的神情,震驚,憤怒還有一絲難以置信,他還沒開口,黎歌推開椅子就出了書房,陸楠潛覺得不對勁,看了一眼黎歌的電腦屏幕,瀏覽記錄還停留在界面上。
饒是陸楠潛這樣鎮(zhèn)定的人,也有些震驚,他飛快地追了出去,剛到李儀房間門口,就聽到一聲清脆的巴掌聲。陸楠潛立刻推開門,第一反應(yīng)就是看黎歌有沒有事,黎歌一臉怒容,眼睛一片憤怒的赤紅色,她狠狠地盯著李儀,憤怒和震驚交織,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么,她氣的渾身發(fā)抖,打了李儀的那只手心還火辣辣的,她用力地握了握手心,還是抑制不住地顫抖。
李儀偏過頭捂著臉,看不清臉上的神色,直到陸楠潛進來后,她抬眼凄然一笑:“是你告訴她的?”
那天晚上,她原本想裝作沒聽見,可那貓的叫聲實在是凄厲,她聽見黎歌的腳步聲,還是忍不住跟在黎歌身后下樓,像個重返作案地點的罪犯,回頭檢閱自己的成果。
她躲在樓梯的轉(zhuǎn)角,聽見那只貓的聲音逐漸微弱直至停止,看著黎歌走到一樓,看著她在陸楠潛的懷里痛哭,心中有幾分漠然,她的唇角勾起譏諷的笑,那抹笑還沒來得及消散,透過樓梯的縫隙,她看見陸楠潛緩緩地抬起頭,直直地看著他的眼睛,他的面色冷凝,目光中寒意森森,有警告的意味,一言不發(fā)就這樣冷冷地看著她,他的手里,是被她隨手丟進餐廳垃圾箱的巧克力包裝紙。
這目光讓她如墜冰窟,寒意從腳底升起,幾乎灌滿每一個毛孔。
他都知道了。
陸楠潛伸手去拉黎歌的手,卻被她甩開了,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神中有幾分難以置信:“原來你早知道了?!?p> 自從共同收養(yǎng)了菠蘿,黎歌和陸楠潛的關(guān)系迅速親密起來,她喜愛這只狡黠可愛的大貓,她以為陸楠潛也是一樣,嘴上說著嫌棄,每天都會去按時加貓糧,換水,然后撓一撓菠蘿毛茸茸肉嘟嘟的腮幫子??墒撬髦獌词质钦l,卻冷眼旁觀到現(xiàn)在,黎歌的眼中有濃濃的失望,仿佛深陷一段感情中,某日突然發(fā)現(xiàn)一切都是自己的自作多情,她眼中的珍寶,在別人看來只是可有可無。
她再也呆不下去,奪門而出。
陸楠潛準備追上去,突然一腳被李儀扯住,她的眼睛里滿是恐懼與哀求,也許在陸家呆得這段時間自己內(nèi)心膨脹了,開始覬覦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李儀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惶恐,她強行狡辯道:“我不知道的,我只是想好心喂它,沒想到貓不能吃巧克力……”
陸楠潛冷冷地看了一眼狼狽的李儀,開口道:“是嗎,那電腦上的搜索記錄是怎么回事?”
李儀的臉一瞬間變得慘白,嘴唇哆嗦著,一點聲音也發(fā)不出來。
陸楠潛不再看她:“趁這件事情還沒有傳到我媽那,你早點離開吧,適可而止?!?p> 她再呆下去,遲早養(yǎng)虎為患,一個如此輕賤生命又狠毒的人,無疑是個定時炸彈。
陸楠潛站在黎歌房間門口,靜靜看著她的背影,黎歌抱著膝蓋坐在飄窗上,縮成小小的一團。他突然想到黎歌剛來陸家的時候,雖然活潑愛笑,只是幾次路過她房間,她都獨自坐在飄窗上對著夜空發(fā)呆。有一次她在陸楠潛的書房看世界地圖,對著非洲板塊看了很久,最后手指在一個小國家點了點,那是她的爸爸媽媽所在的地方。那時候陸楠潛才意識到,雖然在陸建國和江晚音面前絲毫不顯,可她畢竟年紀小,父母又不在身邊,只要不開心了,就會縮在陽臺上發(fā)呆。
只是黎歌到底還是小孩子,愛恨分明,而陸楠潛卻不得不考慮很多。
陸楠潛看著黎歌的背影,心中一軟,走過去摸了摸她的頭發(fā),開口道:“對不起?!?p> 黎歌沒有回頭,只搖了搖頭:“你又沒做錯什么,罪魁禍首都沒來道歉,你說什么對不起?”
陸楠潛的手一頓,一時之間居然不知道該說什么。
黎歌保持著剛才的姿勢,繼續(xù)說:“其實你不告訴我的原因我也明白,我脾氣不好又沖動,在盛怒之下,我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么事來。何況,如果事情鬧大了,讓江姨知道李儀其實是這樣一個狠毒的人,她一定會很傷心也會很失望,也許會斷了對她的資助……”
她的家境黎歌也了解,如果江晚音不再資助,那一家人將會非常困難,她不知道怎樣衡量李儀的惡,這到底是一件多壞的事情呢?對黎歌而言,她蓄意殺掉了黎歌最心愛的小貓,可以說是窮兇極惡,不可原諒??蓪ε匀硕?,菠蘿只是一只普通的小貓,因為一只貓的死而斷掉一家人的資助,是小題大做嗎,這樣算不算殘忍?
黎歌有些迷茫:“我知道她很可憐,可是我的菠蘿也很可憐。我不能原諒她,卻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只是容易哥哥,我真的很傷心?!?p> 陸楠潛在她身旁坐下,拍了拍她的肩膀。黎歌平時不太理性,偶爾又很情緒化,今天說出這樣一番話,陸楠潛有些意外,同時又有些欣慰,她從小物質(zhì)生活優(yōu)渥,卻沒有高高在上的傲氣,也沒有不知疾苦的狹隘,她開始在思考中成長了。
陸楠潛看著她的側(cè)臉,認真地開口:“你可以同情她,也可以因為菠蘿而怨恨她,原不原諒她都取決于你自己,這一切都無關(guān)于她的家庭,因為她做出的事情無論放在什么樣背景的人身上都是錯的,有些人即便境遇坎坷,卻能始終堅守本心,不會因嫉妒,寒愴,痛苦而泯滅心中的真與善。你心里要有桿秤,雖然世事不能精確衡量,但人要保持善良的底線?!?p> 黎歌轉(zhuǎn)過頭,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陸楠潛理了理她的頭發(fā),看著她的眼睛開口:“這件事交給我處理,好嗎?”
黎歌點了點頭,從那以后再沒有提起過這個話題,即便陸建國提出買一只小貓給黎歌作伴,她也拒絕了。
突然從黎歌的側(cè)面伸進了一根手指,戳了戳小貓的尾巴,她轉(zhuǎn)頭看,是逗貓逗得不亦樂乎的陸楠潛,他察覺到她的目光,微笑著轉(zhuǎn)過臉來,似乎在等她開口。
黎歌突然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她握住陸楠潛手指,撒嬌似的搖了搖:“陸老師,我又有事情想拜托你了,你幫不幫我?”
陸楠潛挑眉,等她的下文。
黎歌笑起來,眉眼彎彎:“能不能麻煩你幫我照顧幾天我的小貓,我很快就回來的,很快。”她停頓一下,繼續(xù)說:“我想好了,我決定收養(yǎng)這只小貓,這一次,我會努力學(xué)會對它負責(zé)?!?p> 陸楠潛沒有絲毫的意外,他看著黎歌,突然輕聲開口:“那你要不要對昨天的那個吻負責(zé)呢?”
突然被她提起,黎歌有些不知所措,她看著陸楠潛的眼睛,溫柔得足以讓人沉溺,就失去了言語的力量,說不出話來。
陸楠潛笑起來:”好了,不逗你了,既然要收養(yǎng)了,總得給它一個名字,你覺得叫什么比較好?“
黎歌看著小貓,想起是在雪地里撿到它的,思考了三秒鐘就決定了:“就叫雪花吧?!?p> 陸楠潛無奈,真夠敷衍的,堪比狗蛋翠花這一類的小名。畢竟是黎歌的貓,看她笑得這么開心,就隨她了。
春運期間,連機場也繁忙而熱鬧,春節(jié)歸家的氣氛也濃厚起來,大概這個節(jié)日最重要的意義就在于團圓吧。
陸楠潛把她送到安檢口:“去吧,我和雪花在這等你回來?!?p> 黎歌突然有些害羞,點了點頭就飛快地進了安檢口,偷偷回頭時,陸楠潛還站在原地。
黎歌咬了咬唇,她的手心似乎還有陸楠潛的溫度,她心中有些悵然,不過剛剛分別,已經(jīng)開始想念。
這個男人怎么這么牽動人心,黎歌暗想:怎么辦,突然有些不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