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給一顆心以致命的打擊,命運并不總需要聚集力量,猛烈地撲上去,從微不足道的原因去促成毀滅,這才激起生性乖張的命運的樂趣。
——茨威格《一顆心的淪亡》
雖然是新年第一天,陸楠潛還是保持平日里的作息,起得很早。他早上看到新聞時有一瞬的心驚,立刻聯(lián)想到黎氏夫婦,本想打電話給黎歌,卻在撥出去的瞬間猶豫了一下,也許她現(xiàn)在還什么都不知道。
陸楠潛略一思忖,陸映虞在報社,這種新聞找她問可能消息來的更快一些。
陸楠潛的電話打過去時,陸映虞還在睡夢中,被他的電話吵醒時十分不耐煩,帶著幾分迷迷糊糊的起床氣。陸楠潛也顧不上計較,快速簡要地把新聞向她復述了一遍,問她事發(fā)地點是不是黎青巖和林杉所在的城市。
聽完陸楠潛的話,陸映虞也迅速清醒了幾分,她骨碌一下翻坐起來,一邊打開電腦看新聞,一邊緊急聯(lián)系正在加班的同事,那邊很快就有了回應,陸映虞看到消息后松了一口氣,連忙回復給陸楠潛:“事發(fā)地點在A城,上次黎歌和我說黎叔叔他們在K市,相隔很遠的。剛才我問了今天負責全球新聞版塊的同事,說傷亡人員名單中沒有中國人?!?p> 陸楠潛提著的心這才放下來,掛斷陸映虞的電話后,他撥通黎歌的手機,卻始終無人接聽,在漫長的忙音中,陸楠潛原本被安撫的情緒逐漸被擔心取代,心中的不安愈加濃烈,他盡量往積極方面想,努力抑制自己把這件事和早上看到的新聞聯(lián)系起來。他自我安慰,也許是因為昨晚喝了酒,黎歌現(xiàn)在正在補眠。
可心底卻始終不平靜,冥冥之中總覺得有一些不對勁。
雖然從很久以前開始,每一天對他而言都沒什么分別,即便是這樣的節(jié)日也不例外??山裉飚吘故切履甑谝惶欤肫鹱蛲硭麍猿忠貋頃r,半生戎馬的爺爺目光中難掩失落。年紀大了,功名利祿心也就淡了,心愿無非是家庭和睦,平安順遂,只想兒孫齊聚一堂,圖個熱鬧。陸楠潛經過短暫思考,還是決定回一趟老宅。
陸楠潛朝著門口走,突然小腿處被一個軟綿綿的東西掃過,他低頭一看,雪花正在他的腳邊打轉,小小的身體走起路來還不穩(wěn),它仰著頭朝他喵喵喵地叫,聲音溫軟,尾巴有意無意地在陸楠潛的腳踝蹭來蹭去。陸楠潛忍俊不禁,彎腰把小家伙抱起來,給它順順毛,又伸手勾了勾它的下巴,雪花半瞇著眼睛,心安理得地享受陸楠潛的撫摸。
雪花藍色的眼瞳像上好的藍寶石一般,光華流轉,溫潤透亮。它的眼神中有微微的睥睨,恃寵而驕的傲然,像極了某人。
黎歌曾喜滋滋地抱著雪花,夸獎它的眼睛像極了溫莎公爵與夫人的定情信物里鑲嵌的那顆價值連城的寶石。
已經10點多了,黎歌還沒有打電話過來。
山不過來,我就過去。陸楠潛放下貓,撥出了黎歌的號碼,那邊傳來機械的女聲:“您撥打的電話正忙……”
她從未有這么久不接他的電話,不祥的預感浮上心頭。
陸楠淵的電話就是在這個時候打過來的,他的語氣低沉:“楠潛,黎叔和林姨在在M國A城失聯(lián)了,目前已經派人去找了,還沒有消息,我也是剛剛從大使館那邊得到消息,不知道黎歌那邊……”
折磨他一個上午的不安終于有了確切的答案,陸楠潛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是出事了。
他迅速地做了決定,四個小時后,陸楠潛到達了首都機場。
黎老爺子看著眼前的男子,身形頎長,目光平和淡然,也許是因為陸楠潛一直以來都處在校園和研究所,除了陸家男人都具有的嚴謹睿智外,陸楠潛的氣質還多了幾分沉穩(wěn)而清冷。
看他如今的樣子,黎老爺子難以把現(xiàn)在的他和幾年前那場事故后變得灰暗挫頓的陰郁男子聯(lián)系在一起。
想到這兒,黎老爺子職業(yè)病又犯了,簡單寒暄后,他開口問:“后面那道傷恢復的怎么樣,有沒有不良反應?”
黎老爺子的性格還是這么直率,陸楠潛端著杯子抿了一口茶后,開口回答道:“很好,對正常生活沒有影響。”
一路風塵仆仆趕來,可不是來復診的,一陣寒暄后,陸楠潛切入主題:“從今天早上起,就一直聯(lián)系不上黎歌,我擔心她因為黎叔和江姨的事情方寸大亂,索性就過來看看,請問她現(xiàn)在在哪?”
黎老爺子并不回答,卻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他笑了笑:“大年初一從南京到BJ的機票也不好買吧,辛苦你了,還特意惦記著。到底是老陸的孫子,雷厲風行。”
陸楠潛勾了下唇,笑意不達眼底,他恭順謙和地向黎老爺子頷了頷首:“黎爺爺謬贊了,這些都算不得什么。”
黎老爺子是有意避開這個話題,陸楠潛也不催促,坐在沙發(fā)上靜靜地等待,氣氛突然就安靜了下來,空氣中有劍拔弩張的緊張感,他的視線不躲不避地迎上黎老爺子審視的目光,一片堅定坦然。
長久的沉默下,氣氛已經變了,黎老爺子畢竟是主人,如此待客總歸是不好,他輕嘆一口氣:“你是老陸的孫子,又是看著黎歌長大的,我也就不瞞你了,黎歌現(xiàn)在在家里,短期內她只能呆在這里,哪里都不能去?!?p> 哪里都不能去,她會想去哪?陸楠潛略加思索,答案顯而易見。對于黎老爺子如此固執(zhí)的態(tài)度,陸楠潛不禁擰眉,追問:“為什么?”
陸楠潛的問題讓黎老爺子回想起黎歌的態(tài)度,好不容易壓制下去的怒火再次涌上來,語氣也生硬起來:“因為她太自私了,心里想的全是自己的那點小女孩兒的情緒,嬌滴滴的,哪里有我們黎家子孫堅強風骨。不過虛驚一場,卻如驚弓之鳥,堅持選擇這個時候去A城,不顧大局不識大體,平白添麻煩!”
陸楠潛一向是個沉的住氣的人,很少因為別人的只言片語而動怒,尤其對方還是爺爺?shù)墓式?,這時候卻因黎老爺子的固執(zhí)專斷而為黎歌感到委屈。他捏了一下拳頭又松開,深吸一口氣努力抑制自己幾乎噴薄的怒氣,陸楠潛平靜地看著黎老爺子,維持著語氣的平穩(wěn):“黎爺爺,晚輩失禮了,但有幾句話不得不說。”
見黎老爺子沒有打斷他的意思,他停頓了一下,繼續(xù)開口:“我與黎歌相識也有十年了,黎歌13歲那年,黎叔和江姨去了B國進行醫(yī)療援助,黎歌暫住我家,當年她正直青春期,正是需要父母陪伴引導的年紀,她卻從不抱怨,一直以來都支持父母的決定,從未表達出對父母的不滿?!?p> 黎老爺子輕哼了一聲:“我們黎家的孩子,怎么能連這點是非觀都沒有,她爸媽所在的醫(yī)療隊代表的是國家對非洲醫(yī)療的支持,援助行為意義深遠,難道她不應該支持?”
陸楠潛:“沒錯,但她那時候年紀還小,要求那個年紀的孩子有這樣的覺悟是有些苛求了?!?p> 黎老爺子沒說話,他想到黎歆13歲的時候,還喜歡賴在媽媽懷里撒嬌,如果去的是黎青嶂夫婦,可能黎歆的表現(xiàn)還不如黎歌。他雖然獨斷專行了一些,想起黎歌的境遇,還是會心疼這個和自己并不親近的小孫女。
陸楠潛看了一眼黎老爺子的臉色,繼續(xù)說道:“我記得當年,醫(yī)療隊到達目的地沒多久,當?shù)鼐桶l(fā)生了六級地震,不僅傷亡慘重,交通和通信都中斷了。我們一直聯(lián)系不上黎叔和林姨,所有人都瞞著黎歌,生怕她接受不了。其實自從父母離開后,她每天都會堅持看當?shù)匦侣?,因此她很早就知道了這件事,卻不想我們替她擔心,強裝得像個沒事人,按時吃飯睡覺上學,什么都不問,乖巧地讓人心疼?!?p> 黎老爺子嘴唇緊抿,他那時候得到消息,第一反應就是打電話到陸家,讓他們瞞著黎歌,等得到確切消息以后再說。后來聽說瞞得很好,黎歌毫不知情,他又無來由的生氣,似乎是在埋怨這個孫女是不是太愚笨了些,寄住在別人家卻不多個心眼。
黎老爺子長嘆了一口氣,低頭呷了一口茶,似乎認真地反思了自己的行為。
陸楠潛回想起黎歌夜里偷偷跑到客廳,一遍又一遍撥打父母電話的電話。她怕被人看到,引得別人擔心,燈也不敢開,連哭都不出聲,月光從餐廳的落地窗透進來,在地上投下一個孤獨冰涼的瘦小身影。
想到她當年的脆弱與無助,陸楠潛心臟抽痛了一下,他誠懇地開口:“黎爺爺,黎歌看似迷糊,可孰輕孰重她心中始終掂量得非常清楚,十年前,她還不能自己做主,如今黎歌早就有了自己做決定的能力。如果您是擔心她的安全,我會陪她一起,護她周全。”
黎老爺子閉了閉眼,內心激烈的掙扎著,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并未真的了解過這個與他聚少離多的孫女,她外表溫和,又倔強桀驁,她柔弱嬌氣,又堅韌頑強。他輕嘆出聲:“罷了,她在二樓的房間里,你去找她吧?!?p> 黎歌疲憊地坐在窗邊,她自嘲地笑了笑,難道要趁半夜從二樓跳下去嗎?
再次陷入一籌莫展、無計可施的境地,周圍靜悄悄的,安靜地如同鬼墟。她反抗過,掙扎了,可還是敵不過爺爺?shù)陌缘缹M,沒有人理會她的要求。在這種情況下,人的負面情緒被無限的放大,她把此刻的無助,不安,絕望和孤立無援都歸結于自己的無能和軟弱,在她短暫的人生中,從未設想過會遇到這樣的狀況,他是她的親人,卻如此粗暴地對待她,她從心底升出怨恨,卻不能真的像對待仇敵一樣采取特殊手段。
黎歌仿佛又回到十年前的那個夏天,她的想法和訴求都不能宣之于口,所以她只能假意維護著表面的平靜,那個弱小的自己簡直是她的心魔。黎歌原以為現(xiàn)在的自己早有獨立決斷的能力,卻還是落入這樣的境地。
突然,門口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黎歌回頭,木然地看著門口。
門打開了,陸楠潛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他沒有說話,此刻言語都太過蒼白,無聲勝有聲。
陸楠潛靜靜地看著愣怔的黎歌,溫柔而沉靜地朝她微笑,緩緩地張開懷抱。
春花妹妹
看官老爺們,最近更新可能不太及時,請大家體諒一個爆肝論文到掉發(fā)的小可憐,這段時間不會太久噠,相信我,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