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花神來了!”
人群中好幾個人興奮地接連喊起來,所有人都紛紛朝街口望去。章棲寧也不例外。
左看右看,千呼萬喚始出來。
喧鬧的人群中章棲寧先是聽到叮當(dāng)空靈的碎響聲,那是金屬薄片相碰發(fā)出的聲音,宛如碎星一般降落。
紅紗帳幔隨風(fēng)飄揚的十人大轎緩緩而來,轎檐向上飛起,掛滿了金色的鈴鐺,仿佛是天宮巧匠精心打造的樓閣一角。
抬轎的神官皆是白衣黑帽,帽子是上細下粗的管狀,看起來格外高挑,所有人都帶著笑臉常開的長臉面具。
神官的衣服都是白底銀線,大紅配色,黑色紗網(wǎng)的帽子,遠看便十分精細,近看上面的青云松柏更是栩栩如生。花神的裝扮由此可見一斑,不知又該是怎樣的繁復(fù)奢華。
紅紗帳中坐著一道窈窕的身影,她慢慢伸手挑開簾子,露出極小的一條縫來。
雖然沒有看見臉,但章棲寧覺得那人在笑。能選上花神的女子,想必容貌上自是一群人里拔尖出眾的。
有什么纏繞在轎身上,隱隱約約看不真切。章棲寧慢慢緊張地瞇起眼,瞧出那好像是個淡綠色,煙霧狀的東西。那是什么?
“展隋玉,那個——”
“別動聲,慢慢把視線移開。不要被他發(fā)現(xiàn)?!?p> 聲音落在耳邊她不由心里一驚,展隋玉微微皺眉一臉復(fù)雜地看向她。對此,章棲寧也是一樣。
她又看了眼那個,然后轉(zhuǎn)頭對著他道:“你指那個?”
展隋玉:“嗯。”
章棲寧心里不禁好奇了,“他們都看不見?”她往兩旁觀禮的人都看了眼,而他們卻一點都沒有察覺到。
展隋玉:“看來是這樣?!?p> “那是妖氣?”
“不確定?!?p> 章棲寧恢復(fù)常態(tài),好整以暇地看著他?!盎ㄉ窦郎显趺磿心莻€?要不要跟上去看看?”
展隋玉看了看,道:“那東西周身清氣縈繞,不像是妖?!笨删退闶沁@樣也不能放任不管,出事了怎么辦?展隋玉垂下眼,似乎在考慮。
她拍了拍展隋玉肩,剛要說什么,前面就傳來了男子高亢的詠唱聲,把她要說的話給打斷了。
最前面的兩位神官唱道:“吉日兮辰良,穆將愉兮上皇。撫長劍兮玉珥,璆鏘鳴兮琳瑯?,幭庥瘳?,盍將把兮瓊芳。蕙肴蒸兮蘭藉,奠桂酒兮椒漿。揚枹兮拊鼓,疏緩節(jié)兮安歌。陳竽瑟兮浩倡。靈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滿堂。五音紛兮繁會,君欣欣兮樂康。”
緊接著后面穿著紅黃綠三種顏色彩衣的侍子上前,手搖著系著彩帶的搖鈴,圍著轎攆載歌載舞,舞畢退下又上來第三波供奉的鮮花和新鮮果干的仙童。
章棲寧看著游行隊伍浩浩湯湯前行,不禁疑惑道:“唱的是《楚辭·九歌》中的東皇太一?!?p> 展隋玉負手道:“是。怎么了?”
章棲寧繼續(xù)道:“東皇太一不是男的嗎?怎么轎子里坐的是女子?還叫花神祭?這是不是...不太合適?”
“最初的確不叫花神祭,甚至連名字都沒有。后來因為女孩子們喜歡朝奉時采花、獻花,又因為是春天,這才和花神有了關(guān)系,叫了這個名字?!?p> 章棲寧點頭。原來如此,原來是為了討女孩子歡心。
展隋玉繼續(xù)道:“至于為什么是神女獻花而不是男人去——”
他停下來看向章棲寧,挑眉問道:“如果你是東皇太一,你更愿意看到給自己送花的是男的還是女的?”
這還用問,當(dāng)然是女的!
雖然知道這個理由是展隋玉在胡扯,但她笑了笑,并沒有點破。她轉(zhuǎn)過臉去,仙童們開始朝人群撒花,撒糖,撒蜜餞果干。她不知道還有這個步驟,猝不及防被撒過來的花和蜜餞砸了一臉。
“噗,呸。什么情況?”章棲寧吐掉貼到自己唇邊的花瓣,另外還拿手嫌棄地蹭了兩下。
“哈哈,你運氣不錯啊。有人擠破了頭想要都拿不到一把,你輕輕松松就被砸了這么多?!闭顾逵窨吹剿辉伊艘荒槪驹谝贿呅覟?zāi)樂禍。
運氣不錯?這分明是她又開始倒霉了,那些東西看著不大,砸著怎么這么疼?
章棲寧搖頭晃腦地把東西都抖落下去,伸手拍了拍,頭發(fā)上還有一朵淡粉色小花沒有抖掉。
她轉(zhuǎn)頭問展隋玉,“這樣行了嗎?”
展隋玉一直看著她,突然見她一雙烏黑透亮的眼睛看著自己?!斑@里?!彼稚斓秸聴珜幎?,從她頭上取下那朵花。他放在手里捏著轉(zhuǎn)了圈,然后遞到她面前。
“喏,拿著吧?;ㄉ窦旧系臇|西據(jù)說開過光,拿到了會沾上好運氣?!?p> “好運氣?真的假的?”章棲寧半信半疑地接過來看了又看,發(fā)現(xiàn)怎么看那都是朵很普通的花,沒什么特別的。
展隋玉伸回手,笑看著她?!熬彤?dāng)是個好彩頭,收著吧。”
“嗯,好?!?p> 展隋玉看著她,對她這副乖巧的模樣很是受用?!澳銊倓傁胝f什么?”
章棲寧愣了下,仔細想了想,抬起頭:“我忘了?!?p> 游行結(jié)束后,選出來的花神會在山上的神廟呆上一晚,其他的人都下山去趕下午的熱鬧,花神祭的第二個高潮開始了。
“那算了。神廟那里衙門安排了人在附近守夜,稍后我再過去。擺攤會連續(xù)三日,今天你就早點回去吧?!?p> 這是在趕人了?
“山楂茶,山楂茶。”
一個貨郎在叫賣,展隋玉看章棲寧一直看著。便問道:“想嘗嘗?”
章棲寧先是一愣。展隋玉不是不讓別人碰他兜里的錢么,竟然會主動請客。
不說話,那就是想了。展隋玉低笑了聲,說:“別亂走,在這兒等我?!?p> 章棲寧點了點頭。沒一會兒展隋玉就端著用寬葉子折成的碗,里面盛著山楂茶,一手一碗穩(wěn)穩(wěn)朝她走過來,眼里透著晶亮的笑意。
“咱們走吧?!?p> 章棲寧站著不動,展隋玉不由回過身來看她?!坝衷趺戳??”
她目光冷下來,往后退了一步?!澳闶钦l?”章棲寧捧著山楂茶看向他,眼里的溫度降了又降,身體也處于防備狀。
對方不由愣了下,完全轉(zhuǎn)過身來,手背到身后?!罢顾逵瘛庇⒖〉哪樕蠑[出一副奇怪的表情,眼里卻多了幾絲興味。
“你傻了,一會兒的功夫連我都不認識了?”
章棲寧淡淡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話。低頭小口抿了抿酸酸甜甜的山楂茶。趁對方一個不備,整杯朝他潑過去。對方猝不及防地一閃,再看時章棲寧已經(jīng)擠進了人群。
他嘴角勾起一絲笑,道:“你跑得掉嗎?”
章棲寧慶幸沒穿十娘那兩件麻煩的衣裳,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她抱著裙子靠在一邊坐下,胸前起伏,氣喘吁吁,好一會兒才緩過來。背后的聲音卻跟催命符似的貼上來,讓她后頸一涼。
“丫頭,怎么不跑了?”
那東西卷起一陣黑色的妖氣,展隋玉的模樣慢慢褪去。他淡淡掃了章棲寧一眼,嘴角象征性地勾了勾,搖身變成一個身穿黑色道袍的玉面青年,執(zhí)拂塵隨手一揮,眉間嵌著一粒深紅的朱砂痣。
打量了一眼章棲寧,好奇道:“你是怎么認出我不是他來的?”那人嘴角一彎,一步步朝她靠近。“整碗山楂茶直接朝臉扣下來,就肯定我不是展隋玉?”
章棲寧身后是貫穿整座宿州城的河流,她退無可退,而此刻站在她眼前的又是一個妖物。她冷靜下來,笑了笑,道:“每個人給人的感覺都不太一樣,我恰好對這個比較敏感?!?p> “原來如此?!饼埿翝勺屑毲屏饲普聴珜幍哪?,眉頭舒展,心中閃過一絲了然,笑了下?!靶」媚锬阋膊皇瞧胀ㄈ?。既遇上了,就跟我走一趟吧?!?p> 章棲寧只覺得從兩頰向后有一陣風(fēng),回神就見黑袍妖道從幾步開外一下子閃到自己面前,抓住自己胳膊,黑色的旋風(fēng)同時將兩人一同從下裹住。
“章棲寧!”
真正的展隋玉從散開的人群中朝她這邊的方向跑過來,周圍的人被他吸引過去竟是從未沒有注意到他們這邊的狀況。章棲寧心里一跳,悄無聲息、沒有痕跡、無人注意。
“之前丟失的孩子都是被你——”
龍辛澤一手夾著章棲寧,聞聲低眸看了她一眼,什么話也沒說但嘴角卻勾著一絲得意洋洋的淺笑。很快,她的視線就被黑色的旋風(fēng)完全遮擋住了。
她和龍辛澤瞬間轉(zhuǎn)移到宿州的后山上,她首先定了定神。對方是妖,她是人,打不過不能硬來。
章棲寧被他用一節(jié)小繩扣住手腕,拉著往前走。她從后面打量了眼龍辛澤,走在前面的人任憑她這樣赤裸裸地打量,步子邁得輕快,托著拂塵還哼起了頗為抒情的,不像離朝風(fēng)格的小調(diào)。
“那些孩子還活著么?!闭聴珜巻蔚犊祚R地問了最關(guān)鍵的問題。
龍辛澤哼著小調(diào)轉(zhuǎn)頭朝她看過來,輕笑了聲。“你自己都落在我手里了,還有心情關(guān)心別人?”
“沒關(guān)系,我很會看人臉色。至少現(xiàn)在,你還不想殺我?!?p> 想殺她還不簡單?可龍辛澤這悠哉的樣子倒更像是想把她帶去什么地方。難道那些孩子也在那兒?這么一想,她心里忽然松了一口氣。
龍辛澤的視線一直變化莫測地盯著章棲寧的表情,見她松了口氣不禁挑了下眉。
“啾啾?!?p> 一只山雀停在他頭頂,站在他束好的頭發(fā)上踩點,左右看了看似乎覺得那是個不錯的筑巢地塊。龍辛澤伸手直接拍下去,那只敢拔虎須的傻鳥,章棲寧怕它不是已經(jīng)成了鳥肉餡餅。
“你別!”
“呵?!饼埿翝煽戳怂谎?,覺得好笑地笑了一聲。收緊手握成拳,從頭上拿下來,當(dāng)著章棲寧的面張開五指。
“啾?!泵兹椎纳蹬著B叫了一聲,甩頭用翅膀碰了碰自己的絨毛,搞不清狀況地歪頭看看章棲寧,又看看龍辛澤。最后還膽大地用爪子踩了兩下腳下的手,“啾?”
傻鳥有傻福。章棲寧背過臉去。
龍辛澤看看手上這只膽大包天的小山雀,又看看章棲寧前后這一番反應(yīng)。她以為他會直接拍死這小東西?有沒有搞錯,這會弄他一頭血,他才不干這么沒品的事呢。
抓著山雀一邊的翅膀讓它騰空吊著,龍辛澤看著它抿嘴揚起一個大大的微笑,二話不說直接松了手。小鳥成直線下墜,幸好在快墜地前回過神來,撲棱翅膀打了個勾,飛速遠離了跟神經(jīng)病似的龍辛澤。
章棲寧一臉復(fù)雜地看向他,而龍辛澤只是甩了兩下拂塵,確保沒有鳥毛粘在自己身上。
忽然他又想到了什么,掐指算了算,皺眉“哎?”了一聲。直步跨到章棲寧身前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在她胳膊上順骨捏了兩把,最后不甘心地問:“你多大了?”
“十六?!闭聴珜幟恢^腦,順著他的話回答。
“十六?”他立刻松開她的手,抱怨地撣了幾下拂塵,連扣在她手上的繩子都去除了。丟下她一個人在原地,自己往另一個方向走掉。臨走時還在嘀咕:“弄錯了,弄錯了,白忙活了!要是小兩歲就好了?!?p> “什么意思?”
章棲寧不解,可當(dāng)她剛追上去兩步人就跟一陣煙似的消失不見了。
再小兩歲?那就是十四歲,是丟失孩子的年齡段,看來那些孩子真是他弄走的。可他要那些孩子有什么用?
她轉(zhuǎn)眼看了看四周,后山上空無一人,林子里也只有生長多年的老樹和新發(fā)芽的野花野草。
她摸了摸胳膊,心想開春了,那些蛇呀,鼠啊,山熊、野豬什么的都開始出來活動了,要不還是先下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