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漫漫長路(二)
此時想想,石乾鋒感覺,自己身邊其實一路都是貴人,只是那時候的自己糊里糊涂,不是把人傷害了,便是把人錯過了。
杜誠是一個,不過只是傷害了,幸好沒有錯過。
那時候的石乾鋒看似痛苦,其實酒精一麻醉,便不知白天黑夜,今夕何夕。
痛苦的只是杜誠,-------永遠(yuǎn)只是杜誠。
石乾鋒沒有留心,也沒有興趣統(tǒng)計:是不是每一個不靠譜的人身邊總有那么一個默默付出的朋友、戀人,或者家人。
石乾鋒只是慶幸,現(xiàn)在又無比后悔的是沒來得及珍惜,就這么失去了一個好朋友。
爛醉的人,意識往往都還有些清醒的。
有些記憶,零零碎碎,就像地上的露珠,就像海邊的貝殼,就像天上想星星,只要你把他們連成一片,就知道他們是多么地璀璨,多么地耀眼。
那是友誼的光,那是幸福的光,那是圣潔的光。
細(xì)細(xì)想來,那時候,一個晚上,一通黃湯,石乾鋒不知要吐多少,不知要吐多少次,可是一覺醒來,被子是干凈的,衣服是干凈的,屋子是干凈的,一股清新的空氣迅速開始洗滌石乾鋒的渾脹的頭腦......
杜誠自然已經(jīng)上班去,他不是也醉了嗎,他不是也該和石乾鋒一樣的嗎,這屋子怎么回事,這床頭柜上的一大瓶礦泉水怎么回事,一大袋面包牛奶怎么回事......
此時的石乾鋒留著熱淚想。
可是那時候的他,并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同,還是跟學(xué)校時候一樣,------你給我跑給腿,我給你簽個到,太尋常了。
是的-----
當(dāng)時只道尋常事,如今千行淚枉然。
俗世長存君笑靨,天堂幸得好神仙。
石乾鋒依然記得,依然后悔那時候的他,索要無度。
每每假借上網(wǎng)投簡歷的借口,到了網(wǎng)吧一呆就是一天兩天,餓了,沒錢了,就拿起電話,有時候電話忘了充電,還得用網(wǎng)吧的座機(jī)打過去,開口便是------
喂,老子沒錢了,過來請老子吃飯。
太理所當(dāng)然。
有時候,石乾鋒會很頹廢,心里懶洋洋的,提不起半分力氣,既不想吃,也不想動,就只想那么躺在床上,看電視,看錄像,玩手機(jī),一天,兩天......
睡到腦袋生疼,好像用一根頭發(fā)絲戳一下就能刺得石乾鋒跳起來;睡到頭發(fā)油光光的,一手梳不到尾,卻能隨意變換發(fā)型。石乾鋒往往還自鳴得意,洗澡,洗頭后,噴啫喱水之后,變換各種發(fā)型是每一個“臭美”男生最樂意做的事情。------現(xiàn)在倒更省事了。
杜誠總能用最好的,最讓石乾鋒無法拒絕的理由把石乾鋒從床上“拎”起,或者是帶他吃一種比較昂貴,平時兩人想吃卻舍不得吃的菜;或者是哪個地方發(fā)現(xiàn)了經(jīng)常出沒的美女;或者是通宵缺人......
石乾鋒幾乎忘了,自己身上都已經(jīng)發(fā)臭,衛(wèi)生間里沖一沖就好,那一大個屋子,一大堆衣物杜誠是怎么處理的!
那時候,石乾鋒很是難堪,很是自卑,又自負(fù)了一陣子。
因為杜誠吃飯總叫上他。跟杜誠吃飯石乾鋒是沒有半點客氣的,可是要是杜誠總是帶上各種各樣的朋友,或者同事,甚至是領(lǐng)導(dǎo),石乾鋒便渾身的不自在。
石乾鋒記得,那時候,有好幾次,他幾乎是故意的,杜誠一個電話打來,他臉不洗,頭發(fā)蓬松,穿著球褲便直聚會,宴席,很是給了杜誠不少難堪。
杜誠就是那樣的,你給他難堪一百次,第一百零一次他照樣笑臉對著你。石乾鋒卻沒有善罷甘休的樣子,后來簡直習(xí)慣成了自然。
在宴席上也各種隨意,各種放肆。跟杜誠的朋友,乃至同事,說話投緣的多說兩句,看不順眼的酒想喝就喝,心情不佳了,甚至靠在椅子上呼嚕大睡。
石乾鋒記得,那段日子,杜誠的朋友和同事對他的評價都比較統(tǒng)一,都是笑呵呵地道------石先生一看就是大藝術(shù)家,哈哈......
很多年以后,經(jīng)歷了各種人情,石乾鋒忽然明白,那時候杜誠所做的只有一件事-------為他鋪路搭橋。
所有的好意,都被石乾鋒那么荒誕地辜負(fù)了。
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石乾鋒想,或者自己身上也是有什么不錯的閃光點才保住了這么好的一個朋友。只是石乾鋒動用了所有腦細(xì)胞卻也想不出有什么是可以讓杜誠這么真心對待自己的。
找了一份工作,領(lǐng)了第一份工資,石乾鋒興奮得不得了,一口氣把附件能夠聯(lián)系上的同學(xué),好友都聚齊,會餐,K歌......
石乾鋒那點微薄的工資又怎么能夠禁得起這樣的花銷,后來想想,好像有一半的錢都是杜誠付的。石乾鋒說下個月還你,杜誠微笑著說好。
這個“下個月”到現(xiàn)在沒有兌現(xiàn),也無法再兌現(xiàn)......
有人說,成為戀人都要有緣分,朋友也是。
只是石乾鋒到了還是沒有明白他和杜誠之間的“緣分”是什么,或者說是什么讓他們成為了好朋友。
大學(xué)交好朋友的觀點有些是對的,比如石乾鋒大學(xué)時候就看不上很多同學(xué),這個不愛踢球,還偏偏自詡運(yùn)動達(dá)人;這個對文學(xué)一竅不通,還偏愛給女生寫詩填詞,發(fā)段子;那一個對電影的解讀簡直讓人發(fā)笑,卻偏偏有極大熱情寫影評;還有同學(xué)對歷史的理解偏得離譜,卻總要跟人爭得面紅耳赤......
杜誠------
杜誠到底有什么真正的愛好,石乾鋒想不起來,或者他從來就沒有在意。------就像石乾鋒對現(xiàn)在大多數(shù)球員的評價:都是自我的!
某種程度上來說,自我就是自私。
石乾鋒不得不,也樂于承認(rèn)自己的自私,可是現(xiàn)在又有什么用。
杜誠好像什么都喜歡,又什么都不喜歡。
他有時候也陪著石乾鋒踢球,腳法也還馬馬虎虎。難得的是最后陪他到底的就這么一個,其他的同學(xué)在大一時候熱情了一段,此后便對足球失去熱情。
哪怕是湊數(shù),哪怕是杜誠自嘲的“鍛煉身體”,總之他幾乎沒有拒絕過石乾鋒的主動邀約。要知道,石乾鋒多是踢野球,規(guī)格后來也很高,敢上場的不說都是高手,至少都有那么兩下子,杜誠且渾然不在意別人的眼光,該上場就上場,該傳球就傳球,不去爭,也不愛搶,贏了高興,輸了也不沮喪。
不像石乾鋒,一次不順,能夠郁悶一整個下午。到最后,安慰他的還又得是杜誠這樣的朋友。那時候的石乾鋒是多么自私的??!
自私這個詞,石乾鋒只對杜誠承認(rèn),對其他人,石乾鋒一概不認(rèn)的。石乾鋒明白,尤其是足球場上,在大二時候開竅之后,石乾鋒從來就是一個樂于分享,樂于看隊友出風(fēng)頭的一個人,要是沒有這樣的理解,石乾鋒或者也沒有今天的一切。
可是,為什么,為什么就單單虧欠了一個最不該虧欠,又永遠(yuǎn)無法彌補(bǔ)的一個人!
石乾鋒日日想,夜夜想,流的淚水幾乎和他那些年喝的酒一樣多??蛇€是想不起什么是杜誠真正的在乎。-------石乾鋒想,或者想起了,對杜誠總是一種安慰,祖先流傳下來的法子,人間沒有享受,到了天上也會年年燒給他......
沒有,就是沒有。
他可以跟張子承沒完沒了的瞎貧,沒完沒了地胡鬧;又可以為了何靖周惹出的亂子,貼心地陪著他去道歉,再安慰何靖周......
他跟每個人好像都說得來,你跟他談文藝,他說得上;你跟他打游戲,他技術(shù)也不錯;你非要跟他唱歌,他也能吼兩句。他跟你通宵達(dá)旦,他跟你賽場奔跑,他跟你酒吧胡混......可是,好像沒有一個是完整的自己。
石乾鋒忽然明白,這些不完整,才是真正的“完整”。杜誠就是這么一個人,他沒有自己,他把自己所有的熱情給了自己的工作和事業(yè),把所有的愛好和興趣給了他的所有朋友。
或者他心里有。-------每個人肯定都會有真正屬于自己的愛好和興趣。每個人都有一片心靈是別人無法觸碰的。
杜誠應(yīng)該有,可是再也沒有機(jī)會去找,去探尋。
好像灑在地上的淚珠,是石乾鋒的悔,卻也是杜誠的“熱”,杜誠的“誠”。
只是再多的淚,也換不回一絲“誠”。
杜誠就那么離去,消息是一個陌生號碼發(fā)到石乾鋒的手機(jī)上的。現(xiàn)在的石乾鋒不相信什么“巧合”,他明白那信息后面的黑手,和那一張陰沉的臉。-------
阿金特。
警告,挑釁的意味非常明顯。阿金特本可以赤裸裸地自己發(fā)消息,可是他沒有。------這就是石乾鋒面對的對手:滴水不漏。
一條短消息,石乾鋒看到了所有的悔,和痛,也看到所有的黑,和惡。
石乾鋒更看到一張漫天交織的大網(wǎng),無時無刻不罩在他的頭上。他不能呼吸,不想呼吸,他有太多的悔,有太多的痛。
此時的石乾鋒才是真正的無助,即使他心中可以“放下”,可以坦然無懼阿金特的威脅,可是他的朋友,他的親人,也能夠嗎?
自己的命,石乾鋒可以不計代價,朋友的,親人的,石乾鋒也可以這么無謂的嗎?
石乾鋒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冷,他感覺自己的靈魂已經(jīng)出竅,飄飄蕩蕩的,------這樣最好,或者能夠飛到杜誠的靈魂身邊,說一句-------
對不起!
有一闕《太常引》單道石乾鋒對杜誠的懷念以及悔恨。詞云:
人生何意總無常?麗日百花香,急雨送凄涼。飄零赤心何處藏?
梨花點點,楊花片片,也道是飛霜。眼底太茫茫,悵望去程風(fēng)正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