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姑娘幫我起個名字吧!好不好???”阿陶上前抱住蘇湄的大腿,一副不見名字不落淚的德行。
“你我非親非故,我以什么身份來贈名呢?”
“阿陶心里,早已把蘇姑娘當(dāng)成救命恩人了!”
“那好啊,你恩公覺得阿陶挺好的,就叫這個吧!”
“恩公!”
……
威嚴(yán)的宮墻之中,亭臺走廊皆有宮人低頭巡查,來來往往的人其實(shí)也秩序井然。
東宮,太子的書房,有人相對而坐,面前是一方紫紋楸木棋盤,白子黑子鷸蚌相爭,互不相讓。
“子讓,你自幼在丞相膝下長大,我以為,你會是和令尊一樣的溫柔敦厚??蓻]想到,你竟愿意助我一臂之力,當(dāng)初實(shí)在是把我嚇了一跳?!闭f話的人,正是當(dāng)朝太子,一身紫衣,雍容華貴。
“殿下說笑了。我與殿下乃莫逆之交,何況,這昭昭天日,朗朗乾坤,也并不太平。”陌謙微笑回應(yīng),仿佛他還是那個京都人人夸贊的少年公子,清冷皎潔。
“可是,我是從小讀不慣圣賢書,上躥下跳的人,你是孔孟之道信手拈來的人,我還以為,你我注定會分道揚(yáng)鑣。”太子下了一步棋,玩味地看著陌謙。
“陌謙是信過的,只不過,在家母離去那一年,我就不信了。從那以后,子讓說話做事都只遵循一個原則,那就是——為值得的事情付出。如今圣上不理朝政,玩物喪志,朝中各派結(jié)黨營私,地方官又暴斂橫征,如此一來,圣賢說還不如子讓心里的正義來得痛快。”陌謙眼神篤定,似是宣讀誓言。
“不愧是子讓,不受世俗典禮所拘束。本宮少時,隨圣上南下巡查,官船所到之地,確可用煙柳畫橋,風(fēng)煙翠幕,羌管弄晴,菱歌泛夜來形容。不過,天命如此,本宮因貪玩跳下龍舟,被偶然路過的一對夫婦所救,而后誤入了尋常百姓家,良家女子苦苦掙扎不愿賣身求榮的淚水,垂髫小兒輾轉(zhuǎn)求醫(yī)卻無人救治的心酸,膏梁紈袴打馬而過驚起的煙塵,都一幕幕地印在了本宮的心里。我雖是儲君,卻也記得君子之責(zé),不僅僅是貪圖享樂?!?p> “殿下,我們所謀之事畢竟足以引起轟動,殿下是否擔(dān)心會出現(xiàn)流言蜚語?”棋盤上一方顯然穩(wěn)操勝券,只等東風(fēng)。
“我既已立志要改變這外強(qiáng)中干的朝野,又何必在乎那一點(diǎn)捕風(fēng)捉影的輿論?若論狠心,何抵上哀鴻遍野?何抵上赤地千里?何抵上讓百姓流離失所?我已決心許黎明百姓一個太平盛世,就不畏懼山雨欲來的黑暗!”錚錚誓言,落地有聲。
“子讓,你輸了!”太子反手落下白子的瞬間,整個棋局已經(jīng)被悄然逆改。
“是子讓大意了,圍城必闕,我竟忘了,請殿下恕罪?!蹦爸t猛地咳嗽起來,一聲聲似撕裂肺部直擊人心。
“好了,你何罪之有???趕緊好生歇息,多少年的舊病了,還養(yǎng)不好?”太子起身離去,留下陌謙一人在原地,雙目爍亮,恍若天上明星。
與此同時,皇宮另一邊的長春宮里卻熱鬧非凡,御座上的老人身子斜臥,手邊有人遞過來一粒葡萄,身旁一位鳳冠華服的女子容貌端正秀麗,雍容大方,雖然看著已將近不惑之年,但是風(fēng)韻猶存。
廳前一曲驚鴻雪舞,正跳到高潮迭起時,滿座眾嬪妃皆拍手稱好,唯獨(dú)皇后座下一位妃子并未隨波逐流,只是淡淡地掃了歌妓一眼,便自顧自飲起酒來。
在皇后看來,滿堂笑語盈盈,笙歌曼舞,一派升平的好氣象,唯獨(dú)明妃不肯買她花重金請來優(yōu)秀舞者的賬,心中氣惱不過,由是想了句話有意刁難。
“這驚鴻雪舞乃著名文士柳遠(yuǎn)先生所作,曲詞都在民間流傳甚廣,我今日特意請來,給陛下和眾姐妹們開開眼,不知入不入得了明妃妹妹的法眼?”皇后雖是如此說,字里行間都是要找明妃的麻煩。
“驚鴻雪舞自然是驚鴻一瞥,不落俗套,姐姐費(fèi)心了?!泵麇橇鶎m嬪妃中最清高自持的,今日即使皇上發(fā)話是家宴,也僅僅一襲淡藍(lán)色長裙裹身,從不與后宮眾人爭風(fēng)吃醋。自然,不給皇后情面是常有的事。
可是皇后似乎沒有打算和往日一樣就此作罷,她看不慣明妃孤芳自賞的性子已經(jīng)很久了,何不趁此追擊,求得勝利呢?“明妃妹妹,我聽聞妹妹進(jìn)宮前常常去往丞相家與陌謙共談風(fēng)流雅事,在絲竹管弦上也有一定造詣,不如妹妹也來給我們眾姐妹展示一番,可讓這些人知道,她們名動天下的舞技,也不過如此?!?p> “皇后姐姐,您這樣說,采晗就不解了。叔父平日里對采晗多加照顧,我自也有責(zé)任教導(dǎo)子讓,否則,他的年紀(jì)太輕,對為官之道一知半解又如何使各位朝臣信服呢?倒是姐姐,聽說姐姐當(dāng)年一曲盤鼓舞贏得陛下青睞,才得以入主后宮,妹妹實(shí)在是很想一睹姐姐當(dāng)年的風(fēng)采?!蹦安申咸觳慌碌夭慌?,如今一語驚人,也不計較與皇后作對的下場。
諸位嬪妃平日里也沒少受皇后揶揄,今日看到這場面雖不與陌采晗為伍,卻也暗自慶幸,便連連附和,看到皇后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好不痛快。
皇后自知下不來臺,便好言好語地勸了在一旁一直沉默的皇上,自行請罪了。
宴席結(jié)束,皇上已然起駕回了養(yǎng)心殿,嬪妃們也三三兩兩散去。陌采晗一只腳踏進(jìn)寢宮的時候,身旁的侍女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娘娘,您既已答應(yīng)小少爺,為何還會對皇后娘娘如此不客氣?令她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我低著頭也覺著難堪?!?p> “陌家的人,一向不忍氣吞聲,不管是在朝堂上,還是這深宮后院里,都只為了心中的正義而作為。我答應(yīng)子讓,是為了天下蒼生,不是為了助長權(quán)勢之爭?!蹦安申想m是女子,卻大氣非凡,三年前她因陌謙的游說進(jìn)宮為妃,不求榮華富貴,不求得到圣寵,只為了心中的大義,她愿做開啟黎明的微弱螢火。
蘇湄和阿陶起先走的路說是要重新修繕,他們只好改道,去了陽湖鎮(zhèn)。到的時候日頭剛好落下,便就地找了一家客棧暫作休憩。
到了子夜時分,蘇湄總覺心中煩悶,在榻上輾轉(zhuǎn)反復(fù)無法入眠,于是起身到客棧外透氣。
這里沒有宵禁,偶爾可看見一兩家燈火亮著,主街雖不至一片漆黑,但也只是能隱隱約約看清前路。蘇湄以為沿著此路向前不遠(yuǎn)處,可以觀摩到小鎮(zhèn)風(fēng)月無邊的景色,便一路向前了。
快到盡頭處的時候,蘇湄才發(fā)覺自己不知何時走岔了路,為何她到達(dá)的終點(diǎn),是一片鬼氣森森的密林呢?
蘇湄回頭一看,自己已身處林中,來時整齊平坦的路已蹤影難覓。她只好抱著拼一拼的心態(tài),向前方走去。前方一處白煙繚繞,霧氣朦朧,蘇湄不由自主地被吸引過去,踏進(jìn)霧氣之后,一白發(fā)男子背對著她,面前是幾百個手掌大小的木板,每個木板上書幾行異族文字,看著奇異之極。
蘇湄發(fā)出一點(diǎn)響動,白發(fā)男子轉(zhuǎn)過身來,竟不是個鶴發(fā)童顏的老人,而是一個翩翩公子,有瀟灑出塵之姿,白玉之澤。那男子看見蘇湄,露齒一笑,自我介紹,“久聞蘇姑娘之名,在下司命,來替主人執(zhí)行任務(wù),蘇姑娘只需在這百余個木板之中選擇一個,司命就算完成了任務(wù)?!?p> “這些木片上所書為何?”蘇湄一頭霧水,總想著自己是不是誤入了什么地方,可這人又知曉自己的名姓,卻也不知他真正意欲如何。
“木片上是一個女子的一生,每個木片上的命運(yùn)不同,有人嘗盡人間喜樂,有人遍嘗人間疾苦,想要過什么樣的人生,蘇姑娘挑選一個便是。等到黃粱青枕,一夢醒來,姑娘便會知道一切皆是天緣?!?p> 蘇湄對這男子的話將信將疑,又覺得他生得甚是英俊,故而在各色不同的卡片之間猶猶豫豫。
“來不及了,蘇姑娘,我先送你過去吧,反正不管怎樣,也不過是走一遭罷了!”還沒選好的時候,蘇湄覺得眼前天旋地轉(zhuǎn),自己仿佛掉入了一個什么隧道之中,眼前閃過各種各樣光怪陸離的畫面,既陌生又熟悉。
等她睜開眼的時候,眼前已變了模樣,靠近她的有一個穿著紅衣襦裙的女孩子,面色漸漸由焦急變?yōu)榭裣?,“小姐!你醒了!?p> 蘇湄看了看自己,竟然只穿了一件寢衣躺在床上,幸好有帳幔遮擋,不然如何應(yīng)對這突如其來的改變。
她起身時發(fā)覺四肢酸痛無力,自己苦練多年的內(nèi)功也在一夕之間化為烏有。
剛才的丫鬟看見她蘇醒便急匆匆地跑了出去,剩下的還在帳外安靜地低頭守著。待她使出渾身解數(shù)終于坐起來的時候,一位衣著富貴的婦人從門外走了進(jìn)來。
“女兒,你可算是醒了,娘都擔(dān)心死了。大夫說你雖無大礙了,但是終究傷了筋骨,還是要多注意休息。”
“母親,我對于之前的事有些記不太清楚,母親可否說與我聽?”蘇湄詫異于司命將她推進(jìn)來另一場紅塵俗事中,卻直接讓她頂替別人,懶惰至極!
“你……你都忘了嗎?娘自然說給你聽,現(xiàn)下最當(dāng)緊的事是先把身體養(yǎng)好,先喝藥吧?!弊苑Q為她母親的婦人聽到她遺忘前塵往事時愣了一下,但隨即又回歸平靜,就要把湯匙送進(jìn)蘇湄的嘴里。
蘇湄沒有拒絕,在藥流進(jìn)嘴里的一刻,她感受到了來自各種名貴藥草的問候。不過,她并不習(xí)慣如此飯來張口,便端過了藥碗,一飲而盡。草藥入喉,果然是不一樣地——苦澀。
“你看,我說我喂你,你如此心急,非要一起喝下去,你以前又不是沒吃過這樣的虧。”婦人有些好笑地看著蘇湄,勸言道。
“蘭煙,去找些蜜餞來。”婦人的熱情誠摯,在蘇湄的心里激起了不一樣的漣漪。
“過去的事都過去了,不必放在心上,快到午時了,我去看看還能添點(diǎn)兒什么菜,一會兒,你爹下朝了,讓他來你這,我們一家人好久沒有在一塊吃過飯了?!眿D人欣喜地說著,蘇湄倒是很羨慕這位姑娘,在這樣溫馨的環(huán)境下長大。
“小姐,您覺得哪里不舒服嗎?”蘭煙遞來了蜜餞,掀開紗帳,一臉關(guān)心地問蘇湄。
“我覺得身上沒有力氣,手和腳都有些酸痛。我以前練過武嗎?”蘇湄大膽地問蘭煙。
“小姐不必?fù)?dān)憂,過幾天就會好了的,大夫說,小姐醒來會感到全身酸痛,是正?,F(xiàn)象。至于練武,小姐倒是練過那么兩天,只不過,這么一摔,連那點(diǎn)功夫也送人了?!碧m煙極其認(rèn)真地答道。
“哈哈哈!”這位姑娘,還是挺有志氣的,怪不得她會覺得舒展拳腳處處受制,原來是從沒打通過筋骨。不過,她來了這里,阿陶怎么辦?若是在做夢還好說,若是交換命運(yùn),那誰來照顧阿陶?那個年幼的孩子,又要再一次淪落街頭,成為饑不擇食的乞丐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