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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不易歲

第九十五章 忘前塵

千秋不易歲 南宮令云 3304 2019-08-20 22:00:00

  云錦在當(dāng)歸的幫助下將千秋的盔甲卸下,把藥簍等物掛在了赤焰騮身上,他抱著千秋,由當(dāng)歸引領(lǐng)著回到了他們昨晚留宿的山洞。

  山洞十分寬敞,里面鋪著的干草因為大半日的暴雨而略微有些潮濕,當(dāng)歸取出了火折子燃著了洞中沒有用完的柴禾,溫暖的火苗將山洞照得通明。赤焰騮也跟了進來,見云錦將自己的主人放在干草上躺下,迫不及待地擠上前來,低下頭依戀地去蹭千秋的臉頰。云錦從藥簍中翻出幾味驅(qū)寒的藥材交給當(dāng)歸去用水煮了,然后拍了拍赤焰騮尚帶著雨水的身軀,溫聲道:“赤焰,你先去火邊站著,你主人病了要休息,等她醒來再陪你?!背嘌骝t不舍地低鳴了一聲,到底還是乖巧地讓開了位置。

  云錦伸手拆開千秋的發(fā)髻,用干凈的布替她擦干頭發(fā),然后執(zhí)起了她的手腕要為她診脈。剛剛一握起千秋的手,他鼻端就飄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他的眉頭頓時皺得更緊。

  “當(dāng)歸。”云錦叫了一聲正在煮藥的當(dāng)歸,當(dāng)歸探頭過來,一眼就看到了千秋左臂的傷,由于在水中浸泡了許久,衣袖上的血跡都已經(jīng)模糊,方才外面天色陰沉又下著雨,這才沒有引起注意。她將小鍋在火上架好,走過來用小刀割開千秋的袖子,檢查了一番傷處,然后說給云錦聽。傷口被水泡得發(fā)白,又因為洪水混有污濁的泥沙,所以現(xiàn)在隱隱已經(jīng)有了化膿的跡象,云錦聽了她的描述臉上露出了心疼的神色。他輕嘆了口氣,從腰間摸出短匕和一瓶金瘡藥放在一旁,手指搭上了千秋的腕子。

  當(dāng)歸見他臉色越發(fā)陰沉,小心地問:“先生,師叔她還好嗎?”

  云錦松開了千秋的手腕,搖了搖頭,千秋的脈象微弱,雖然尺脈沉取尚可見,但是已經(jīng)十分虛浮,以她的體魄,若只是外傷和水流沖擊,顯然不可能造成如此嚴重的后果,當(dāng)務(wù)之急,是要趕緊找出導(dǎo)致她性命垂危的根源。當(dāng)歸眼尖,湊近了千秋的傷口又細細一看,發(fā)現(xiàn)了半截斷在她左臂肌膚之中的小刀,師徒兩人清理干凈創(chuàng)口的腐肉之后,當(dāng)歸立時倒抽了口涼氣。

  “先生,這刀……怕是淬了毒的?!?p>  云錦手一頓,收了回來,低頭陷入了沉思。不過他并沒有思考太久,很快,他就抬起頭來語氣堅定地吩咐當(dāng)歸:“扎緊她手臂近心端,準備刮骨。”

  “先生!”當(dāng)歸不贊同地叫了他一聲,“先不說我們沒有烈酒針刀,就連解毒的藥材都不在身邊,新鮮的藥草固然可用,但是眼下師叔傷情危重,不加炮制直接使用,藥效必然要下降,反而更加危險!再者說,師叔正在昏迷,還需要人參吊氣,咱們的參可都在家中?。 ?p>  關(guān)心則亂,即便是云錦也難逃這句古老的讖言,聽當(dāng)歸這么一說,云錦恍然醒神,懊惱地嘆了口氣:“你說得不錯,現(xiàn)在必須趕緊回去才行了?!?p>  “啊,師叔帶了百草丹?!碑?dāng)歸起身時恰好赤焰騮烤干了皮毛上的水踱了過來,千秋的百寶囊在她眼前晃了一晃,她抱著試試看的想法摘下來打開一看,心中一喜。當(dāng)歸取出裝了百草丹的瓷瓶,塞到了云錦手中,云錦拔開瓶塞嗅了嗅,揪著的心略微一松,百草丹雖然不能解百毒,但是它抑制常見毒物的毒性效果卻是極佳,千秋服用后至少撐到回草廬是沒什么問題了。

  他倒出一粒丹丸,一捏千秋的兩頰和下頜,將那青綠的百草丹給她喂了下去,摸摸她的脈象有了變化,不再如一潭死水那般,這才長舒口氣,擦了把額上混在一起的雨水和汗水,站起身來,彎腰抱起了她,側(cè)過臉對當(dāng)歸說:“我聽外面雨似乎停了,你牽上赤焰騮,我們這就回去?!碑?dāng)歸應(yīng)了一聲,將云錦的蓑衣蓋在千秋身上,熄了火堆,牽著馬當(dāng)先走出了山洞。

  暴雨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悄悄停歇,晚霞映紅了半邊天空,只有山谷中未退去的洪水還在昭示著數(shù)個時辰前的瘋狂。云錦抱著千秋,當(dāng)歸牽著赤焰騮,在泥濘的山路上深一腳淺一腳慢慢前行。好在這里距云錦的草廬只有不到半天的路程,他們雖然走得并不快,但也趕在子初之前回到了家。

  防風(fēng)早已睡下,草廬中一片漆黑。當(dāng)歸敲了幾聲門見無人應(yīng)答,于是提了聲音喊了一嗓子,只聽防風(fēng)房中傳來一陣器物翻倒的巨大動靜,不一會兒,房門被大力拉開,防風(fēng)揉著眼睛嘴里抱怨著當(dāng)歸擾人清夢,磨磨蹭蹭走了出來。他抽了門閂,剛朝云錦揚起個笑臉,目光往下一落,就看到了他抱在懷里的人,頓時“嘶”了一聲:“先生,怎么出去一趟還帶了個娘子回——天秋子師叔?!”

  當(dāng)歸冷笑一聲:“你終于認出來了?還不快讓路!”防風(fēng)見云錦和當(dāng)歸面色都不太好看,連忙吐了吐舌頭退到了一邊,云錦急匆匆抱著千秋進了正房,廂房因為近來沒有客人所以沒有仔細打掃,住不得人,也不如他房中舒適,此時此刻,云錦已經(jīng)顧不得男女之防,一心只想著救活千秋,他不敢細想如果沒有了她會怎么樣,光是假設(shè)出這樣一種可能就已經(jīng)令他心如刀絞,若成了真,他毫不懷疑自己會就此發(fā)瘋。

  縱使心中思緒萬千,當(dāng)云錦將千秋在床榻上安頓好重新為她診過脈后,卻表現(xiàn)得格外鎮(zhèn)靜,有條不紊地將需要的藥材和工具一一安排下去。防風(fēng)早已沒了睡意,和當(dāng)歸跑前跑后準備好了一切,然后叩響了云錦的房門。

  “先生,都準備妥當(dāng)了?!?p>  紅泥小爐上煮沸了一釜清水,防風(fēng)將長短不一的針和刀匕投入水中滾了一滾,然后撈出浸入一碗烈酒里。當(dāng)歸遞上一塊擰得半干的帕子,云錦仔仔細細把手擦凈,取了條絲絳,將千秋的左上臂扎緊,抿了抿唇,到底還是不忍,澀聲道:“當(dāng)歸,灌藥?!碑?dāng)歸點頭,去廚下端來已經(jīng)煮好的麻藥,和防風(fēng)二人協(xié)力給千秋喂了下去。千秋本來就正在昏迷之中,再加上這一碗麻藥入腹,立刻睡得更沉了,見她微皺的眉頭松了開來,防風(fēng)往她的舌下壓了一片老參,云錦定了定神,從木盤中拿起了一把銀鑷子,在防風(fēng)的指引下準確地將那半片斷刃從千秋的手臂中拔出,丟進了盤中。

  千秋是在左臂傳來的陣陣疼痛中醒來的,映入眼簾的是簡陋的茅草屋頂,鼻端還隱隱能聞到一股淡淡的藥香。她想要坐起來,不料周身酸痛異常,使不上一點力氣,但她的動靜卻驚醒了一旁伏案睡著的人。

  云錦師徒三人那天一直忙到天亮才算清完傷口殘余的膿腫,刮凈了被毒液腐蝕的皮肉,喂她喝了解毒的湯藥后,云錦又守了她大半日,期間她還發(fā)起了高燒,連軸轉(zhuǎn)了整整三天,這才穩(wěn)住她的傷情,提了好些日子的心一放松,疲憊便鋪天蓋地席卷而來,他本來看千秋遲遲未醒,便打算給她換一個藥方,沒想到拿起筆來還沒寫幾個字就不知不覺睡了過去。千秋掙扎著起身時身下的床榻發(fā)出了“吱呀”一聲響,正是這一聲才將他驚醒,云錦摸到茶壺,倒了碗尚還溫?zé)岬乃酥鴣淼酱策叄鲋吭诖差^,柔聲道:“你可算是醒了,先喝點水潤潤喉嚨吧!”

  她沒有說話,瞪著一雙眼警惕地上下打量著云錦。半晌,云錦聽到她慢吞吞地問:“你是誰?”云錦一怔,只聽她又說:“你的眼睛——是看不見嗎?”雖然不明白她為什么要問這個早就知道答案的問題,但云錦還是點了點頭,感覺到她伸手接過了水碗,云錦試探著問:“天秋,你……不認得我了?”

  千秋想了想,腦海中一片混沌,她搖了搖頭,又反應(yīng)過來眼前這人看不到,只好補充了一句:“抱歉,兒并不認得道長這等光風(fēng)霽月般的人物?!辈煊X到他在自己剛醒來時話語中的親近,千秋遲疑了一下,問:“道長,敢問這是哪里?能不能煩勞您送我回安京衛(wèi)國公府?”

  衛(wèi)國公府?聽到這個名字,云錦抿了抿嘴,千秋父親衛(wèi)國公的爵位在他去世后就被先帝收回,只保留了偌大的宅邸,如果她還稱之為“衛(wèi)國公府”,那就說明她很可能忘記了父親去世后的所有事情,自然也不會記得天機門和他。想到這兒,他忽然感到了一絲輕松,笑了笑,語帶安撫:“天秋,我是二師兄,你忘了嗎?我?guī)煾?,也就是你師叔,讓我來冀州找一味藥材,你非要跟著過來,還欺我目不能視,在山中被毒蛇咬了跌入水中,要不是你的坐騎找到了我與當(dāng)歸求救,我們這會兒還不知要上哪里找你呢!安京城你現(xiàn)在是不能回去的,好好養(yǎng)傷,你忘了很多事情,要是不治好你,師父師伯還有大師兄恐怕都不會饒過我?!?p>  “對不起,師兄,我實在記不起來了?!?p>  千秋有些沮喪地抬手捶了捶額頭,被云錦止住了動作:“別敲,我會心疼的?!?p>  “啊?”她一臉懵懂,不明白云錦的意思。

  云錦摸摸她睡得有些凌亂的頭發(fā),笑道:“好了,想不起來就不要強迫自己,再喝兩口水就躺回去閉會兒眼吧,等下就該用晡食了。等你好起來,我?guī)闳ド街杏瓮?,有一處的梅花開得極好,你一定會喜歡。”

  哄著千秋再次入睡,云錦端著碗轉(zhuǎn)過身背對千秋走到桌案邊,嘴角悄悄勾起了一個不易察覺的弧度。

  他竟從未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是個如此卑劣的人,為了把本不屬于自己的留下,就連謊言他現(xiàn)在也能輕易地出口,面不改色,且無懈可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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