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多情總被無情誤(32)
怎么能死呢?他怎么能死呢?
引渡茫然地想,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意識到面前的不僅僅是無垢神君,他還是一個人,有血有肉,會病重會死去的普通的凡人。
但她怎么可能眼睜睜看著他就這樣死掉?
幾個月前,他還滿臉厭棄地與她斗嘴過招;也會冷眼旁觀嘲笑她抓不到蟋蟀鳴蟬;常常因為太過正經(jīng)被她幾句話氣得滿臉漲紅;又會不計前嫌放下手中事務(wù)陪她去騎馬。她怎么可能眼睜睜看著他如洞幽般,渾身是血的死在她面前?
去神界尋司鏡想辦法已然是來不及,她閉了閉眼,以指為刃在腕間使力一劃,菩提冷香隨鮮血蔓延開來。
她將鮮血滴入無垢口中,右手結(jié)印,以血為引,綿綿不斷的仙氣自唇齒間渡入,途經(jīng)五臟六腑四肢百骸,恰如一截枯木受甘霖灌溉,慢慢地,煥發(fā)出絲絲縷縷的生機(jī)來。
引渡從前于凡間修煉,空有道行,對法術(shù)幾乎一竅不通,后來被洞幽帶在身邊,學(xué)的也都是些用來打架斗法偷雞摸狗的術(shù)法,對治病療傷毫無涉獵。唯有這一種神界人人皆會的以自身仙體精血為引,佐以仙氣溫養(yǎng)之法,可用來一試。
如今果然見效,引渡略松了口氣,愈發(fā)不敢分神。此法雖可救人,然精血外泄,于自身亦有損害,況且……無垢既入輪回,便是凡間一子,她擅用仙法救人,亂了塵世命數(shù),天道又豈會不知?
天際沉鳴的雷聲隨著無垢漸穩(wěn)的呼吸愈來愈近,引渡抿了抿唇,這一場雷劫,是怎么也逃不過了。
她再次望向無垢,確認(rèn)他暫無性命之憂,這才飛快收手,隨手扯下腰帶纏了纏腕間的傷口,對昏睡中的無垢輕哼一聲:“先前欠你一口心頭血,這次便算還了,來日你若飛升,可就算是你反過來欠我的了?!闭f完旋身一轉(zhuǎn),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寢殿內(nè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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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垢再次醒來已是三日后,那群太醫(yī)原已做好陪葬的準(zhǔn)備,誰料太子殿下居然悄無聲息地挺了過來,雖仍顯虛弱,然脈象沉穩(wěn)有力,連胎中所帶之癥竟也有好轉(zhuǎn)的跡象,一時間欣喜若狂,替他將養(yǎng)得愈發(fā)用心起來。
然而太子殿下卻沒什么劫后余生的心情,每日用藥休養(yǎng),或拿著書卷出神。
偶爾聽見殿外笑語,便忽然眼睛一亮,挪步去看時,發(fā)覺原來是兩個年歲不大的小丫頭在嬉鬧,神色就淡了下來,驚得東宮上下伺候的宮人越發(fā)謹(jǐn)小慎微起來。
越是如此,太子殿下的心情越是糟糕,有時呆著呆著便發(fā)起脾氣,一局殘棋掀得滿地都是,他就冷冷地立在紛亂的棋子間,輕聲道:“把外頭的蟋蟀鳴蟬都抓了燒死,擾人心緒。”
他語氣如常,靈犀在一旁聽著卻輕輕打了個寒顫,低首退下了。
無垢垂眸看著腳邊黑白錯亂的棋子,想起引渡喜歡在他下棋的時候拿著棋子隨意亂擺;抬頭瞧見床腳的躺椅,便想起引渡曾在那里安睡了許多個日夜;這座寢殿如此精巧空曠,又如此安靜,無垢從未想過,一覺醒來睜開眼,會尋不到引渡。
她去了哪里?什么時候走的?為什么突然就走?她就毫不擔(dān)心他的病情嗎?她對這東宮就沒有絲毫留戀嗎?
是了。
她是神仙,有長長久久的壽命,有來去自如的本領(lǐng),既不被人束縛,也不被人掌控。她不必為誰而留,更無須考慮區(qū)區(qū)凡人的細(xì)微心緒。
也許,他也只不過是她千百年間遇過的,一個毫不起眼的凡人,心血來潮時可以纏著寸步不離,膩煩無趣時也可一走了之。
而他,只能在原地任由她來,任由她走。
他淡淡地抬眼望向窗外,手腳靈便的宮人正領(lǐng)命在捉捕樹上花草中的蟋蟀夏蟬。
天氣悶熱無風(fēng),夏日的光與影雜亂交錯,慢慢地,他唇邊露出了一點冰冷的、滿是戾氣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