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回六歲
這日,午后的驕陽熱辣辣的炙烤的地面,路邊的梧桐樹葉全都蔫兒成了卷,參差演奏的蟬鳴肆意張揚著江市火爐之城的名號。
一個扎著羊角小辮兒,臉上白嫩嫩還沒褪去嬰兒肥的小丫頭,小手杵著腦袋,一雙平日里靈動、明亮的杏眸,此時正直愣愣地盯著窗外樹梢上的麻雀出神。
這幾日她時常這樣發(fā)呆,旁人見了還開玩笑說這就是小孩子不樂意上學耍小性呢,畢竟幾個月后就該報名讀一年級了。
可小姑娘自己心里的震驚沒人能懂,沒有人能感同身受,當一個千瘡百孔的成年靈魂重新回到自己年幼身體里帶來的那種狂喜與雀躍。
原來一切都能重新來過!
季蕓蕓花了三四天才消化這個事實——她,上輩子活得像一出笑話,徹頭徹尾的失敗者,重生了!
忍不住第一百零一次抬頭看桌面上的臺歷,上頭大寫的粗體紅字正明晃晃的告訴她,現(xiàn)在是1982年5月7日,她四天前剛過完六歲生日。
風華正茂的父親季中杰今年才27歲,背脊依然挺直,兩鬢尚未染霜。17歲的時候季爸爸中學畢業(yè),之后學校停課,季爺爺找人托關系送他學習汽修,然后安排他進了自己工作的國營棉紡廠車隊當了貨運司機,到了82年已經(jīng)是第十個年頭。
季中杰現(xiàn)在每個月工資不多不少五十來塊錢,可季家的日子絕對比普通人好過的多。要知道這年頭,司機可是個吃香的行當,尤其是跑長途貨運的。每次出差有補貼不說,這一趟趟天南地北的跑下來,順路捎帶點緊俏物資,哪怕是幾筐白菜土豆呢,在這個要啥啥沒有買啥先要票的年代,季中杰可是親戚朋友間的紅人。要不是老季季爺爺在棉紡廠供銷科當科長,這樣的好工作絕對輪不到小季。
長途司機免不了常年東奔西走,季中杰這幾年磨煉下來,也算是個迎來送往的好手。可他也有個要命的毛病,仗義過了頭,誰家有個什么事兒求到他頭上,他再難也得想主意辦得妥妥當當,哪怕自己吃點兒虧也成。而且這人吧,世面見多了心思也活泛,有什么事兒旁人一攛掇,他就蠢蠢欲動。
到后來棉紡廠效益不好的那幾年,季爸爸經(jīng)不住朋友念叨,辦了停薪留職,之后幾十年里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也做了不少生意,90年代還跟風賣過電腦配件,結果被合伙人騙的公司破產(chǎn)關門。后來直到季蕓蕓出事前,季爸爸一直不溫不火地經(jīng)營著一份小本生意,過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日子。
至于季媽媽尹繼蘭,年輕時是公認的棉紡廠一枝花。大眼睛,鵝蛋臉,雪膚長發(fā),皮膚白得透光,雖然個子將將一米六,可架不住人盤正條順,哪怕穿著頗具時代特色的假領襯衣和的確良長褲,遠遠走過來也是人群中最亮眼的那一個。
唯一的缺憾大概是尹繼蘭的父親在尹母懷孕時失蹤,母親也早早過世,只有外婆把尹繼蘭從小拉扯大。
在尹繼蘭讀高中的那幾年,曾有個回城探親的江市本地知青,一次偶遇見著她,簡直驚為天人,對尹繼蘭那叫一個窮追不舍呀。當時的尹繼蘭一心想著學習上進,對這種沒頭沒腦的追求者完全沒心思對付。
那男方父親在區(qū)革委會里大小是個頭目,打聽到尹繼蘭的家庭狀況,直接揮刀斬斷自家兒子的情絲。尹繼蘭對此倒是沒所謂,沒人再來騷擾她,她可巴不得呢。
75年的時候尹繼蘭高中畢業(yè),那時上大學只有工農(nóng)兵大學的推薦這一條路,可憑她的家境絕對夠不著,一心向?qū)W的尹繼蘭一時間陷入對未來的迷茫。
當時的季奶奶正忙活著給自家小兒子相看對象,跟相好的姐妹們一提,這不,正值二九年華的尹繼蘭合了季奶奶眼緣。按說以季爸爸當時的條件,一表人才工作又穩(wěn)當,找對象根本不愁,可架不住季爸爸的眼光高呀,普通姑娘真是入不了眼。
且自迷茫的尹繼蘭無可無不可的和季中杰見了一面,沒成想倆人還真的就此結了緣。
尹繼蘭喜歡季中杰的活躍風趣見識廣,季中杰那可謂是一見鐘情再見傾心,心想這姑娘怎么哪哪都好,長得好,學問好,簡直仙女下凡。
尹繼蘭高中畢業(yè)之后的一個月,倆人閃婚。
這可驚到了十里八鄉(xiāng)的未婚男青年們,玻璃心碎了一地。而且倆人堪稱神速,婚后一個多月尹繼蘭就查出有孕,喜的季中杰嘴角咧到后腦勺,然后季蕓蕓出生,倆人從此升格成了季爸爸季媽媽。
也是趕上了好時候,77年底恢復高考,全國上下一片沸騰。尹繼蘭歇了兩年的求學心思就跟燒不盡的野草一般,怎么都壓不住。季中杰這么疼媳婦兒的一個人哪舍得自家的嬌花放棄惦記已久的夢想,沒二話,復習,報名,支持媳婦兒繼續(xù)遨游知識的殿堂。77年是趕不上了,78年那一批正正好。到處斷貨的高考神書《數(shù)理化自學叢書》,季中杰硬是借著跑車的便利,在人山人海的滬市新華書店搶到一套。季爺爺和季奶奶也表示,若是兒媳婦兒真考上了,孩子兩老來帶,保證尹繼蘭沒有后顧之憂。
78年的高考共有六百一十萬人報名,最終只錄取四十點二萬人,當時的獨木橋可比現(xiàn)在的高考難過得多。
當8月份尹繼蘭從郵遞員手里接到滬市師范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時,整個棉紡廠都沸騰了。這可是全廠職工包括家屬在內(nèi)頭一個考上的大學生呢!家屬院的鄰居連恭維的話都隱隱冒著酸氣。
季中杰一邊喜不自勝,一邊擔心著,自家嬌花一般的媳婦兒可是越來越優(yōu)秀了,再去了滬市上大學,自己這壓力還真是有些大。
還別說,恢復高考頭兩年,考中的大學生們年齡跨度上至三四十,下至十六七。有應屆高中生,有工人,有知青,連高中畢業(yè)十幾年的大叔大嬸也跟小年輕們能坐在同一間教室里。甚至懷著孕的,拖家?guī)Э谖购⒆拥囊灿胁簧?。在那樣的環(huán)境里,尹繼蘭這生了比沒生更美的存在,簡直就是閃閃發(fā)光的一顆明珠。
那時候的大學生們滿懷對未來的憧憬向往,新思想的碰撞、對知識的渴望和對新生活的追求,讓他們?nèi)缤瑥睦位\中脫困而出的野馬。同樣的,不少未婚的男光棍,還有已婚卻拋家棄子的返城知青,對自由的戀愛爆發(fā)出難以想象的熱情。大學四年尹繼蘭沒少為這些狂蜂浪蝶苦惱,好在她行得正坐得端,如饑似渴的從書本中汲取養(yǎng)分,完美完成學業(yè)。
“當,當,當,當,當……”
鐘聲響了五下,季蕓蕓收回飄遠的思緒,扭頭看了眼墻上的木質(zhì)方形掛鐘,這還是季爸爸上次出差帶回來的,年幼的季蕓蕓曾經(jīng)很是稀罕了一陣。
而這一年的夏天,即將大學畢業(yè)后的尹繼蘭會被分配到江市棉紡廠下屬中學教書。
想到一個多月后就能再次見到媽媽了,季蕓蕓甚至激動地有些發(fā)抖。
這一世,曾為自己操勞一生的媽媽也將擁有嶄新的生活,一切的一切都將是全新的!
她,無比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