颯颯的正是這金秋時節(jié)，半山夕陽殘照，晚風掃起黃葉。黃昏中，斑駁古道上，兩個綽綽的人影由遠及近。其中一人拄著拐杖，彎腰駝背，雖然老態(tài)龍鐘，上了年紀，但是健步如飛。

　　她滿面的愁容，一件尋仇覓恨的事掛在她心上已久，如老鷹般的一雙枯爪抓緊了拐杖，捏的拐杖咯咯作響，顯然是又想起了這件恨事。

　　在婆婆身后，跟著一個女童。十歲上下，眉清目秀，一臉的天真爛漫。她嘴里輕輕地哼著小曲兒，顯然不知此行的兇多吉少。

　　“美人卷珠簾，深坐蹙蛾眉，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迸煨斐肋@首詩，語聲婉轉動聽，呤玲入耳。

　　婆婆忽然眉頭一皺，厲聲喝道：“鬼東西，你唱的什么？跟誰學的？”語聲中氣十足，不似出自一個龍鐘老人。

　　女孩名喚敗素子，駝背婆婆名號敗見愁，江湖號稱鬼見愁婆婆。

　　敗素子一個寒噤，嚇得躲自敗見愁身后，哆哆嗦嗦道：“沒，沒什么。是我隨口一唱，婆婆不要往心里去?！?p>　　敗見愁眼睛一閉，點點頭道：“恩，很好，不錯。是沒什么?！焙鋈徽Z聲一轉，厲聲道：“你是不是跟前日那小子學的？你素日不曾見過別人，只見過那小子，是不是？”

　　敗見愁兩只如夜叉一樣鼓的圓圓的布滿血絲的眼睛，直逼敗素子的面孔上。

　　只聽“噗通”一聲，敗素子跪在地上，眼圈一紅，淚水盈盈而下，道：“婆婆，是我的錯，不該隨意學人這東西，請您千萬饒過他！”

　　敗見愁嘿嘿一聲冷笑，道：“饒過他？恩恩，嘿嘿，此番回去，我便將他殺了。你也莫要替他求情，否則，我也將你一并殺了?！?p>　　敗素子顫栗不已，生怕敗見愁一怒之下殺了她，也不敢再答言，顫顫巍巍站起身來，跟在敗見愁身后，一聲不吭。

　　敗見愁甚為滿意，嘿嘿一笑，道：“你跟了我十一二年，今日總算明白了些。這世上沒一個好人，你更不必為他們求情，他們的生死，你也不必多管，否則他們便會趁你不備，反咬一口?！?p>　　敗素子輕輕“嗯”了一聲，低聲道：“婆婆，你今日可是去找一個壞人覓仇？此人是否昔日反咬婆婆一口？”

　　敗見愁嘴角一咧，甚為詭譎，說道：“不錯，這賤人藏了十五年，今日總算還是走漏了行蹤。疏而不漏，踏破鐵鞋無覓處，嘿嘿嘿嘿·······”

　　其中曲折，敗素子十分疑惑，問道：“婆婆，那壞人與你有什么仇怨，是非報不可么？”

　　敗見愁拐杖擲地，鏗鏘作響，嗡嗡振動，又惡狠狠瞥過敗素子一眼，道：“鬼東西，這是你該問的嗎？”

　　稍一鎮(zhèn)靜，又徐徐道：“待會你見了那賤人，便裝作是她同門新入的弟子，向她請教一兩招武功。俯首躬腰向前，趁機將將這枚毒針釘入那賤人體內。她便乖乖制服于我。”

　　敗素子諾諾道：“婆婆，什·····什么劍法，我不····不會，如·····何向她請教？”

　　略一向前，便是一片空地，敗見愁立于那空地中央，道：“過來，素子。我將這兩招教于你，你適時便佯裝向她請教?！?p>　　只見敗見愁裙風微動，一腳踢出，左右交替，變幻莫測，令人目不暇接。敗見愁忽然收住腳，穩(wěn)落于地，道：“看懂了么？記住了么？”

　　敗見愁武功高超逸群，更將這一招展示的唯快不破。敗素子不過十一二歲小女孩，哪里能夠片刻之間看得分明。敗素子撓撓頭，道：“婆婆，模模糊糊記住了一點點?！?p>　　敗見愁點頭笑道：“不錯，你只需模糊記住這一點即可。這一招名叫裙里腿。你到時便向那賤人佯裝請教?！?p>　　又以白玉拐杖為劍，一劍疾出，忽上忽下，飄渺不定，如美女拂塵，正所謂：“玉女素心妙如神，殘虹一式定乾坤。身若驚鴻鶯穿柳。劍似追魂不離人?！?p>　　待這一劍落定，敗見愁道：“這招名為素女撣塵，你記住了幾成？”敗素子答道：“五六分有余?！?p>　　敗見愁點點頭，道：“這兩招之間，你必須將那毒針釘入那賤人體中，只許一招而成，決計不許失敗。記住了嗎？“

　　敗素子點點頭，不敢與敗見愁直視，心中更是恐懼不已，生恐計謀不成，卻又不敢說一個不字。

　　敗見愁心滿意足點點頭，柱著拐杖，望西而行。又行進五六里路，漸入人煙。街巷之間，四處可見身著道袍女子，執(zhí)劍而行。人潮涌動，各門各派，人來人往。時而紛爭械斗，時而各自南北。

　　敗素子素來同敗見愁深居簡出，不曾多與生人接觸。此番又是欣喜，又是害怕。

　　敗見愁目光自東而西掃視一遍，神色頗為桀驁，緩緩道：“明日那賤人的門派換掌門，邀來了各路英雄豪杰，哼哼，場面可真不小，好大的氣派?！?p>　　語罷，拐杖擲地，嘟嘟作響，引來眾人睥睨而望。眾人見她發(fā)盡斑白，皺紋滿布，躬腰駝背，宛若一個駝子，先是鄙夷。又見她一雙眼睛凌厲的盯向眾人，后是怯懼，不敢與之對視。

　　那一絲鄙夷，卻分毫逃不過敗見愁眼睛。只聽敗見愁緩緩說道：“適才我所言有什么不對嗎？哪位豪杰可愿指明？”

　　只見一名青年男子執(zhí)劍而出，氣宇軒昂，甚是不俗，朗朗說道：“涼別師太既為三清派掌門，為人清風寡爾，樂善布施，天下之人莫不稱贊，與之交好。凌運師太即將勝任下任掌門，和藹敦厚，聲名遠揚。即便凌運師太不邀我眾人，我等也自愿前去祝賀?！?p>　　敗見愁哼哼一聲冷笑，道：“果然是后生，初生牛犢不怕虎，你知道的能有多少。她涼別師太年輕之時，曾為一把絕世好劍，將造劍的鐵匠打成跛子。她凌運師太的大徒弟，背棄師門師規(guī)，濫殺無辜。這些都是鐵錚錚事實，你又知道多少？”

　　那青年男子雙眼圓睜，一陣愕然，說不出一句話。他不曾想自己敬重有加的兩位師太，竟在面前這個駝背老人口中是這等人，不禁雙頰漲紅，惱怒成羞，道：“你·····你胡說?！?p>　　敗見愁仰天哈哈幾聲大笑，臉色忽然一變，嘆道：“果然是風過塵埋，俱往矣。兩位師太果然城府之深，藏得一絲不茍?！?p>　　只聽一個女聲厲聲說道：“你是什么人，當眾胡說亂謅，污蔑掌門，好不要臉。”便見一個青衫女子從人群里擠出，發(fā)絲挽作一團，高束在頭頂。顯然是三清派弟子。

　　敗見愁嘿嘿笑道：“你問我是誰，嘿嘿，老婆婆我姓敗，復名見愁。人稱鬼見愁婆婆。嘿嘿?！彼掷锕照溶U躅落地，吭吭作響，道：“這拐杖便是江湖號稱的鬼見愁拐?！?p>　　那名三清派女子聽了，臉色一變，轉身便要逃走。敗見愁舉起拐杖，手指微動，一枚暗器自拐杖中射出，直發(fā)那名三清派女子背心而去。那女子逃之不及，應聲倒下。

　　敗素子這是第一次出山，也是第一次看見婆婆殺人。她嚇得張大嘴巴，叫道：“婆婆，她死啦，你殺死她了。”

　　敗見愁瞥過尸身一眼，道：“她若不是已經(jīng)得知我便是鬼見愁老婆婆，她怎會逃？只怕立馬拔劍將你我這殺害了，怎會念及你我是婦孺幼童？這世上人心叵測，只有壞人，沒有好人?！?p>　　又道：“素子，日后你也切莫要心慈手軟，先下手為強。記住了么？”

　　敗素子一陣愕然，說不出一句話，瞧著那尸首，呆呆的點點頭。

　　只見幾個大漢從人群里擠出，神色十分欣喜，抱拳道：“素聞鬼見愁婆婆名號，卻不曾一見，今日有幸得見，果然名不虛傳。我等敬仰已久，請多賜教。”

　　敗見愁瞧也不瞧他幾人一眼，徑直而去。眾人紛紛讓道，不敢阻攔。

　　此時天色向晚，暮色四合，月亮也逐漸升起。婆孫倆人就挑了一間客棧落腳住下。

　　睡到了半夜，敗見愁忽然掀被起身，說道：“快起來?！?p>　　敗素子被她喚醒，一雙漆黑眸子睡眼惺忪，道：“婆婆，什么事?！?p>　　敗見愁低聲道：“睡到床底下去，不許出來，有任何動靜，都不許吭聲。”語罷，柱起拐杖，向門外而去。

　　敗素子急得喊道：“婆婆，你去哪里？”敗見愁道：“莫要多問，婆婆出去辦一件事，你就在躲在床底，不許胡亂走動，一覺睡到天亮就行了。”

　　敗素子不敢再問，更不敢忤逆于她，便藏進床底，背向而睡。

　　敗見愁便將那被子重新鋪開，將枕頭藏于被中，高高伏起，宛若有人在中睡覺。又將油燈吹滅，邁步離開。

　　她武功高深，走路輕巧似無聲。敗素子也不知她走了沒有，只聽門輕巧一掩，便知她已離開。敗素子從未離開過敗見愁半步，此時敗見愁離開，她躺于床底，驚懼不已，不敢睡去。

　　約莫過了一炷香時間，只聽門外有人輕輕叩門，一個女聲低聲問道：“前輩，在嗎？”

　　敗素子驚魂甫定，不敢答言，胸口砰砰起跳。只見門被輕輕推開，月光灑來，清晰可見，一雙雪白的鞋子邁進。那女子高挽發(fā)髻，腰懸長劍。進門又輕輕將門掩上。緩緩踱步走向床前。

　　到了床前，忽然頓住，輕聲喚道：“前輩，醒著嗎？”半晌無人答言，也不見動靜。那女子見無人答言，又喚一遍：“前輩？”

　　屋內靜寂無聲，借著月光，清晰瞧見女子拔出一把锃亮的長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