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過廊下,陶弘景看到的就是此番情形。
水邊的那兩人,依著闌干大眼瞪小眼,皆沉默著。
“我那闌干,并不結(jié)實。”陶弘景淡淡道。
金幼孜忙忙退開了去。
“這地方,咳咳,真不錯……”桐拂打著哈哈。
“哦?”陶弘景有微微的詫異,“這里比起古棠邑,還要好?”
桐拂一愣,“棠邑?什么地方?”
“秦二十六年,始置棠邑縣。漢高帝,為棠邑侯國。北周,改置六合郡。洪武二十二年起,屬應(yīng)天府。”金幼孜耐心解釋。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桐拂雖不是第一次見識金幼孜的廣博,還是被驚到了。
“對了,為什么我會知道棠邑長什么樣?六合郡,我并未去過?!彼D(zhuǎn)向陶弘景。
陶弘景正看著手中明黃卷軸,“沒人比你更曉得,你問我,不如自己想想……”
“秦……”桐拂復(fù)又轉(zhuǎn)向金幼孜。
金幼孜眉毛挑了挑,“大約一千六百年?!?p> 陶弘景聞言,抬眼瞅了一下金幼孜。
桐拂轉(zhuǎn)身就走,“我還要去尋我爹爹,陶先生告辭了……”
“你爹爹并不在這里。”陶弘景幽幽道,“若我猜的沒錯,在找到你爹爹之前,你應(yīng)該還會回到燕王的身邊……”
桐拂幾乎拔腿就跑,想把方才聽到的話統(tǒng)統(tǒng)丟在腦后。
但陶弘景的聲音,卻不依不饒地傳來,她偏偏一個字都沒有漏下。
......
已過亥時,屋子里除了身邊宮女們酣睡的聲息,再無旁的聲響。
桐柔悄悄起身,將枕下一小包東西掖入袖中,闔門而出。
此處離御花園并不遠,甬道旁許多空置的宮苑,平素也就門前有宮人灑掃,里頭都荒著。
桐柔悄悄推開其中一扇宮門,閃身而入。
里頭雖只是一進院落,但格局精巧,山石亭臺俱有,墻角更有一帶流水淙淙而過。
她將袖中的一包東西摸出,小聲喚道:“向月……向月……有好東西吃哦……”
樹叢里撲朔一聲,躥出來一團毛絨絨的雪球,跑到桐柔腳下,親昵地蹭著她的裙裾。
她蹲下身子,將手里的一包小食打開,白狐乖巧地蹲在她手邊吃得干干凈凈。
見它吃完了,桐柔將它抱在懷里,坐在廊下的石階上,“向月,你想家么?對了,你的家在哪里?怎么會跑到這里來……”
“向月這名字,倒是別致……”有人將她的喋喋不休打斷了。
桐柔一驚,抬頭看見是他,才松了口氣。
剛要起身,朱允炆示意她別動,提步撩袍在她身旁坐下。
“白狐向月號山風,秋寒掃云留碧空。”她笑意吟吟。
“李長吉,溪晚涼?!彼吭谏砗蟮牡钪?。
不待她答話,又問道,“你的姐姐,可有與你一同入女學(xué)?”
桐柔忙道:“不曾,爹爹常年游醫(yī)在外,姐姐為了照顧我,每日出去撐船、采摘湖鮮,或是去酒舍里打雜,并未念過書……”
朱允炆沉吟片刻,“所以,你姐姐一直在京師?”
她有些驚訝,“自然,除了和爹爹出城采藥,她并未曾離開過。怎么?她可是出了什么事?”
“沒有,只是一問。”瞧她神情焦急,他出聲安撫。
桐柔定了定神,這才反應(yīng)過來,“已過了子時,陛下怎會到此處?”
朱允炆的目光落在她懷中的白狐身上,那毛絨絨的一團,已經(jīng)酣然而眠。
......今日朝堂之上,都察院改御史府,國子監(jiān)、行人司、大理寺、詹事府等中央官署的更張并無異議,一切安穩(wěn)......
然有大臣申訴直隸及浙江等地區(qū)賦稅不公……又有人提出,太祖時禁止任命蘇州、松江人氏為戶部尚書,以防范出身富庶州府的官員把持財政偏私家鄉(xiāng)犧牲國庫利益,如今重提此禁令,言有失偏頗……
吏部左侍郎練子寧,上奏應(yīng)以賢德作為選拔官吏的標準,而非鄉(xiāng)籍出身……
眾臣爭論之間,皆默契不提齊泰黃子澄二人。
朱允炆卻曉得,私底下蕓蕓紛紛,皆指責燕王借二人發(fā)難有目共睹,此番朝廷下令罷免兵部尚書齊泰、太常寺卿黃子澄,其實以悅燕王而示朝廷怯……
方才東閣密室,才與齊黃二人談罷,如今也只有自己才知這二人其實籌劃治兵如故……
看著他一時神思深重,桐柔抱著白狐安靜地坐在一旁。
那白狐小睡初醒,在她懷里翻了個身,不小心撲通滑至地上,自己嚇了一跳躥入一旁樹叢中。
朱允炆這才回過神,轉(zhuǎn)頭見她睡意惺忪,腦袋點點晃晃已是睜不開眼。
他伸手將她攬入懷中,她竟亦不察,兀自熟睡。
望著她安寧的睡顏,朱允炆不覺再次失神……
太祖以剛猛治國,亂世重典,屢興大獄……法嚴則人知懼,懼則犯者少,故能保全民命。法寬則人慢,慢則犯者眾,民命反不能?!?p> 以仁義禮治,卻是他朱允炆一向的抱負。減稅賦,平冤獄,精減機構(gòu)更變官制,削藩……
削藩……李景隆六十萬大軍眼下已在德州集結(jié),另有郭英、吳杰鎮(zhèn)于真定。此番百萬大軍直擊北平燕軍,不應(yīng)有失……
大明終將會歸于安寧清明……
庭內(nèi)風過,一樹梨花簌簌而落,金陵春深靜好。
……
桐拂近日十分煩憂,那個金幼孜,如今得了一份閑職,沒事就坐在酒舍里喝茶。
不但轟不走,劉娘子還每每攔著,反倒將他照顧得好好的?;鼗貙⑴匀酥ч_了去,唯獨留下桐拂,讓她上酒菜……
而那個叫邊景昭的,也時時來尋他。之后桐拂才曉得那邊景昭其實畫畫十分了得,尤其禽鳥花果,無不栩栩如生。也難怪他一瞧見桐拂就纏著她,央她將那桐花鳳給他一瞧……
這日總算找了個由頭,桐拂一大早就溜到西水關(guān)。
外鄉(xiāng)人乘船進京師,必從西水關(guān)入,再加上物資集散,那里自是城中最為熱鬧的一處,自然也容易探聽消息。爹爹雖不是第一回離開這么久,她總覺得有些忐忑。
“桐拂姑娘……”猛不丁有人在身后喚她。
桐拂轉(zhuǎn)過頭,芙蓉如面柳如眉,溫婉嫻靜,且衣著華貴,云錦繡緞羅裳,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女子。
見桐拂愣怔,那女子鄭重一拜,“上回多謝桐拂姑娘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