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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泊行

第九十一章 唯有南風(fēng)舊相識

桑泊行 一念笑 2238 2019-07-16 16:39:24

  原本身后的驛站沒有了,桐拂和金幼孜看著眼前的夜色中,水色清幽,一道木棧直通入河面的臺榭之上。

  臺榭上設(shè)了案幾香燭,一人獨(dú)坐。方才的女子,已落坐于那人面前。

  “你認(rèn)識她?”桐拂覺得實(shí)在匪夷所思,這些人看起來,衣飾古怪,若真是齊梁之人,金幼孜怎會識得。

  “溧陽公主,蕭妙淽?!苯鹩鬃蔚馈?p>  “方才不是喚她郡主?”

  “南朝梁,簡文帝,蕭綱最疼愛的女兒?!彼溃爸慌逻@會兒,梁武帝尚未被困臺城……”

  “你怎么知道是她?”

  “方才她吟誦的,關(guān)山月,是簡文帝詞。她喚他父王……”

  “簡文帝……梁武帝……”桐拂使勁回憶,“梁武帝之后,簡文帝登基,他的女兒不是嫁給了……”

  她忽然倒抽一口冷氣,“就是……就是吃了夫君肉的那個……”

  金幼孜沒出聲,神色哀痛。

  只聽那臺榭上琴聲忽起,蕭妙淽已然起身,恭敬地施禮后,退開幾步。

  桐拂這才看清,那坐著的是個男子,峨冠博帶散首披發(fā),面上卻佩了一塊面具,看不清容貌。

  蕭妙淽退至臺榭中間,微微頷首,雙臂甫張,曲頸斜望,踏著琴曲翩然起舞。

  桐拂從未見過如此美妙的舞姿,那舞者竟似輕飄飄沒了份量。婉轉(zhuǎn)蹁躚之間,銀裙飛揚(yáng),似月下梨花,滿樹清華。

  一舞畢,蕭妙淽回到那人身前,那人也不言語。取了一旁青毫,在紙上圈點(diǎn)片刻,呈至她的面前。

  蕭妙淽仔細(xì)看了數(shù)遍,喜形于色,“多謝先生指點(diǎn)……”說罷將那紙取了,仔細(xì)收入袖中,起身告辭。

  臨去前,她將腰間香囊取下,“這是特意為先生所制,還望先生手下?!闭f罷也不待他答話,轉(zhuǎn)身離開。

  不久只聽遠(yuǎn)處鸞鈴聲起,馬車咿呀遠(yuǎn)去。

  臺榭之上,只留了那佩面具之人獨(dú)坐。他復(fù)又提筆,在面前紙上,疾畫片刻,方才扔了筆,頹然枯坐。

  熱鬧看到這個份上,桐拂實(shí)在是不想再看下去。且不說這眼前的一出,是什么意思。單單想到這美若天仙的溧陽公主,今后將一口口吃了夫君的肉,她就不寒而栗。

  “我們走吧……”桐拂扯了扯金幼孜的袖子。

  金幼孜卻一把將她的嘴巴捂住,湊到她的耳邊,“別出聲,來人了……”

  桐拂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果然看見幾道身影,形如鬼魅,不知何時已將那臺榭圍住。手中刀劍森冷,殺氣騰騰。

  那枯坐之人,仿佛渾然不覺,一手撫上面前古琴,隨意撩撥。不成曲調(diào),泠泠亂音,在那水面上回旋左右。

  刀光倏過,血濺琴面,那琴聲也戛然而止。余音尚存,似一縷魂魄,不甘不愿,不離不散。

  那些人是何時離開的,桐拂并不曉得。殺人,她早看多了殺人,但當(dāng)真又在眼前,她只覺胸中翻騰欲嘔。

  離開,必須立刻離開!她這么想著,轉(zhuǎn)向金幼孜,卻驚駭?shù)乜粗呀?jīng)獨(dú)自一人搖搖晃晃向那臺榭之上走去。

  桐拂急忙上前,扯住他,“你瘋了么?這兒剛殺了人,你去做什么?!萬一再有人來……”

  金幼孜卻仿佛渾沒聽見,掙脫開她,繼續(xù)往前走去。

  桐拂擰不過他,只得跟著。待走到近前,卻見那人伏趴在琴身之上,面具落在腳邊,而他手中仍緊握著那個香囊。

  金幼孜的面色掩在暗處,沉默了很久,才緩緩蹲下身子,將那面具取在手中。

  不知是何質(zhì)地,玉脂般的顏色,上面透著天然蜿蜒的紋路,只在雙眼處留了些微的縫隙。

  “你不會想拿走吧,你也拿不走啊……”桐拂幾乎要瘋了,這個書呆子今日是怎么了?

  案上的書箋,染了血,仿佛朱砂傾灑。那紙上寥寥數(shù)筆,卻繪著一女子,身姿窈窕靈動,宛若仙子。正是溧陽公主。

  “小拂姑娘!小拂姑娘!”猛地幾聲喚,將二人驚醒過來。

  抬眼再看,哪里還有那粼粼水光間的臺榭琴案,更不見沉夜中被擊殺之人。此刻二人站在里驛站門口不遠(yuǎn)的樹下,金幼孜的手中卻仍握著那面具。

  那駕車人氣喘吁吁到了近前,“二位去了哪兒?客房已經(jīng)安排妥了,可要進(jìn)去歇息?”

  金幼孜早將面具藏在身后,“多謝這位大哥,我們這就去?!?p>  言罷,拉著尚張口結(jié)舌魂不守舍的桐拂直往驛站中走去。

  將秣十七安置了,桐拂坐在一旁托著下巴發(fā)呆。周遭的事,似乎越來越離譜。原本自己已經(jīng)是亂作一團(tuán),跑去北地戰(zhàn)場,看到個太祖什么的,好歹還是大明。如今帶著個金幼孜,竟能瞧見齊梁舊事,這算是怎么回事?

  難不成真如陶弘景所說,這金幼孜也是個狐仙精怪?

  思及此處,再坐不住,她起身溜到金幼孜的門外。還不及叩門,門已經(jīng)打開,她被一把扯進(jìn)了屋子里,屋門在身后關(guān)上。

  屋里漆黑一片,金幼孜杵在眼前,桐拂看不清他的樣子

  “柚子,為何不燃燈?”

  案上的燭火猛地一跳,竟自燃了。桐拂這才瞧清金幼孜的樣子,險些叫出聲,“你……你做什么……”

  金幼孜面上的,是方才臺榭上那人所戴,此刻映著燭火,透著詭異陰冷。

  桐拂幾乎未做它想,一把將那面具扯下,扔在一旁,“金幼孜!”

  他面生神色迷亂,仿佛看見她,又仿佛看不見,一把將她雙臂捉住,“臺城久圍之下,糧食斷盡,民互相食,疫疾大起,死者十之八九……江南千里無人煙……你親眼所見,竟皆拋之腦后……”

  “金幼孜,是我,我是桐拂!”她料得他必是入了迷障,一時困頓難出,只能盡力將他喚醒。

  金幼孜雙目盡赤似不可聞,“一把火,燒了宮中藏書數(shù)萬卷……皆付之煙燼……你守護(hù)的,又怎樣?千里尸骨、餓殍遍野……你竟坐視不見……”

  桐拂見他越發(fā)癲狂,情急掙扎之下,將案上燭臺撞倒,燈油濺上手臂,她不覺驚呼出聲。

  金幼孜一呆,眼前繚亂散去,卻是桐拂急痛之色,他忙道:“小拂?你怎么了?”目光落在她的手臂,那上面竟撩起一串水泡,“誰干的?!”

  桐拂哀嘆,“柚子,你險些將我……”

  金幼孜卻無論如何想不起方才自己做了什么,“對不起……對不起小拂,都是我的錯……我會負(fù)責(zé)的……”

  桐拂哭笑不得,“負(fù)什么責(zé)?誰讓你負(fù)責(zé),手臂被你燙熟了……嘶~~”

  金幼孜手忙腳亂替她用水沖洗包扎,“我剛才定是魔怔了……”

  他忽然停住,抬眼直愣愣地盯著桐拂,“不,不對,不是魔怔。小拂,我從前見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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