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老爺子辭世已有半年多時間,施家人的生活已恢復(fù)了正常,大家都按部就班地忙碌著,唯一的區(qū)別就是施大國的責(zé)任心相比以往更重了一分。
這天是周日,施大國按慣例起了個大早,他要趕奔回市郊老家,看望老母親。每周一次回鄉(xiāng)看望母親已經(jīng)成了他生活中不可變更的節(jié)奏。因為路途頗費周折,以往他都是一人只身前往。但今天不同,他帶上了蕾蕾,一來讓幸苦了一周的妻子和幫著帶孩子的岳父岳母可以好好休息一天,二來父親葬禮上女兒對老家的各種不適應(yīng)他看在眼里,默默記在了心里,這讓他下定決心以后要讓蕾蕾多接觸接觸老家那里的人事物。
為了能趕在中午前回到老家,清晨五點半,施大國便已起床洗漱。妻子隨后叫醒了蕾蕾,幫她穿衣洗漱。半小時后,施大國帶著女兒踏出了家門。
在正式踏上回鄉(xiāng)之路前,施大國先騎著自行車載著蕾蕾去了一趟菜市場。老家雖然有地可種,家里的蔬菜不成問題,但副食品方面購買起來還是不太方便。每次回老家,施大國都會先逛一下菜市場,買點豬肉、排骨之類的好帶回去給愛吃肉的母親和侄子改善一下伙食。
施大國在逛菜市場時把自行車停在外面的空地上,蕾蕾很聽話地一個人坐在自行車前部橫擋上那個施大國專為她打造的座椅里。這是她再熟悉不過的位置了,她每天就是坐著施大國的這輛“二八大鐵驢”上下托兒所的。也是這個座位導(dǎo)致了蕾蕾半年前的一次受傷。
那是施老爺子葬禮結(jié)束后沒多久,那天,施大國照例騎著自行車將蕾蕾從托兒所接回家中。半途中,父女二人遇到了正下班回家的楊慧。于是,施大國便決定將楊慧一塊兒載回家。就在施大國回身去取車后座上的一個大包,準(zhǔn)備將其放到前部車兜里時,蕾蕾從她的“專座”上跌落下來。在起身的一瞬間,蕾蕾并未感覺到任何疼痛,她只覺得左手手肘部位空空蕩蕩的,并伴隨著一陣陣的酸脹感。夫妻二人趕緊將女兒送去了醫(yī)院。經(jīng)診斷,蕾蕾左手手肘部位骨折。隨即,她的左手便被打上了石膏。石膏一共打了兩次,第一次上完石膏后拍了個片子,發(fā)現(xiàn)斷裂的骨頭并沒有完全矯正到位,于是拆掉石膏又重新打了一次。就這樣,石膏前前后后上了有一個多月的時間。蕾蕾可謂是吃足了苦頭。即便這樣,醫(yī)生還是說,等骨頭長好后可能還是會留下一些后遺癥,例如手伸不直之類的情況。這讓楊慧煩愁了好長一段時間。好在,蕾蕾恢復(fù)得很好。小孩子本身就是長骨頭的時候,醫(yī)生預(yù)言的癥狀并沒有在蕾蕾身上出現(xiàn)。楊慧的心放下了,施大國也可以安安心心地帶著蕾蕾回老家了。
這就是為什么施大國要時隔半年的時間才將蕾蕾帶回老家的緣故。一來他沒有告訴母親蕾蕾骨折的事,他不想讓她擔(dān)心,二來在蕾蕾的骨折沒有完全痊愈前,施大國的心里也是忐忑不安的,畢竟那次事故是由于他的疏忽才釀成的。
有了骨折事件的教訓(xùn),蕾蕾現(xiàn)在再坐在她的“專座”上時顯得老實多了。此刻,菜市場外的她正百無聊賴地左顧右盼地等著施大國出現(xiàn)。
“蕾蕾”,一個熟悉的聲音吸引走了她的注意力。循聲望去,她看到楊慧正挎著一個菜籃子向她走來。
楊慧一邊走近,一邊拿眼上上下下連人帶車地打量了一番,問道:“蕾蕾,你怎么一個人在這兒?爸爸呢?”
蕾蕾指了指菜市場的方向,奶聲奶氣地說道:“爸爸說要給奶奶買點肉,還要給小寶哥哥買點生煎包,他說小寶哥哥最喜歡吃生煎包了。”
楊慧一聽,臉色便有些不好看,整張臉垮了下來,不由地咕噥了一句:“你也愛吃,怎么沒見他緊趕著給你買過呢?”
正說著話,楊慧眼角瞥到了丈夫拎著大袋小袋從菜市場里出來,向她們母女兩個所在的地方走來。
施大國發(fā)現(xiàn)楊慧臉色有些難看,便知道一定是女兒跟她說了些什么,但他也不急于解釋,只當(dāng)沒注意到妻子的神色。兩人招呼過后,誰也沒有多說什么,在楊慧一連串“路上小心”的叮囑聲中,施大國騎著自行車載著蕾蕾離開了。
父女二人先是來到一處輪渡碼頭附近,將自行車停放妥當(dāng)后,施大國去到一個小窗口前購買了一張擺渡船的船票。說是船票,其實只是一枚圓形的綠色塑料牌,大小和現(xiàn)在的1元錢硬幣差不多。因為蕾蕾身高還不足1米4,尚不需要買票。
在通過閘機口的時候,蕾蕾對塑料牌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吵著鬧著從父親手里要過了塑料牌。塑料牌在空中劃出一道優(yōu)美的圓弧線后,伴隨著“滴哩哆啰”的聲響,準(zhǔn)確地掉落進了設(shè)置在閘機口旁的一個大型投幣箱里。蕾蕾見自己準(zhǔn)確命中目標(biāo),不禁發(fā)出了“咯咯咯”的歡笑聲。
通過閘機口后,父女二人走上了一座浮橋,并和等候搭乘擺渡船的人群一起被一道鐵絲網(wǎng)移門攔住了去路。此刻,他們面前的碼頭上空空如也,擺渡船正在十多米開外的江中慢慢靠攏過來。待船離浮橋碼頭還剩一米左右的距離時,一名船工手持纜繩跳上了岸,并迅速將纜繩系在一座墩子上。隨著一陣輕微的撞擊,擺渡船靠上了碼頭。待一切穩(wěn)妥后,擺渡船上的閘門緩緩開啟,人潮如洪水般涌上了浮橋,又一分為二從左右兩條通道沿著傾斜的浮橋順坡去到了出口處。眼看船上的人流走得差不多了,碼頭上的鐵絲網(wǎng)移門也慢慢裂開了一道口子,早已按耐不住的人群又一窩蜂地從浮橋上涌向了擺渡船。人群中,施大國一手抱著蕾蕾——因為害怕蕾蕾在擁擠的人群中有什么閃失,施大國決定上下船時都抱著蕾蕾——一手拎著一個大挎包,大步流星地邁入了擺渡船內(nèi)。他在船里找了一處凸起的平臺,將蕾蕾和包袱一同放了上去。
整個擺渡的過程持續(xù)了五六分鐘的樣子,但蕾蕾似乎對這一切都充滿了新奇感,顯得很興奮,一個勁兒地東張西望。
出了輪渡站后,施大國帶著蕾蕾徑直去往一處公交站點。和江對岸熱鬧繁華的都市景象不同,這里周邊的一切顯得很荒涼。低矮的平房點綴在廣袤的農(nóng)田間,然而這廣袤的農(nóng)田和之后一路上呈現(xiàn)在蕾蕾眼里的農(nóng)田相比,又顯微不足道。
等了約莫一刻鐘左右,父女二人上了一輛“巨龍車”。車上人很多,一位中年婦女給抱著蕾蕾的施大國讓了座,蕾蕾這才有機會能欣賞起一路上的風(fēng)景。此時正值酷暑,雖然天氣炎熱,但路旁的水稻田里卻是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綠油油的秧苗看上去精神頭十足。蕾蕾坐在施大國的大腿上,扒著車窗瞪著小眼睛,一刻不離地望著窗外。車輛行駛在狹窄的柏油路面上,路兩旁密集的行道樹在路面上投下濃濃的陰影,蕾蕾只能在行道樹與行道樹間的夾縫中努力捕捉著水稻們的身影。期間車子行經(jīng)過一些小河小溪時,蕾蕾還會興奮地指著窗外大叫“鴨子、鴨子”,逗得身邊同車乘客笑出了聲。與乘客的輕松歡笑不同,這時的施大國往往是最緊張的。他急急地拽回了女兒伸出窗外的手,并一再警告“不可以把頭和手伸出窗外”。
在連續(xù)看了半個小時同樣的風(fēng)景后,蕾蕾似乎有些厭倦了,趴在施大國的肩頭打起了盹。又過了約莫一個小時左右,車子駛進了一座汽車站,施大國叫醒了蕾蕾,一同下了車。
“我們到了嗎?”蕾蕾用略帶迷糊的語調(diào)問著身邊的施大國。
“還沒。”
一邊要提防著手里的包被人流磕著碰著,一邊要牽著蕾蕾,還要注意腳下的路,施大國沒功夫和女兒多啰嗦。
“怎么還沒到呢?”
“還要再坐一趟車?!?p> “還要再坐??!坐多久?。俊崩倮賹酉聛磉€要繼續(xù)坐車這樣的狀態(tài)顯得有點不耐煩起來。
“半個小時吧!”施大國耐心地解釋著。
知道一時半會兒哪兒也去不了的蕾蕾老實了下來,又開始左顧右盼地觀察起了此刻她所處的環(huán)境。
這是一間候車室,里面被鐵柵欄攔成了一溜一溜的一米來寬的通道。通道前端盡頭站著一個人,這人手里拽著一根繩子,繩子的另一頭拴在一旁的柵欄上。這人的身旁還立著一塊一人多高的牌子,牌子上標(biāo)識著車輛行駛線路的名稱。不一會兒,蕾蕾所在這一溜通道前的那人松開了手中的繩子,開始放行,人們狂奔著沖出柵欄,沖向停在室外停車場的某一輛“巨龍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