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回 黛玉睹物思故土 寶釵借事論家庭

　　說回那呆霸王薛蟠，這外出一場，本來就是為了覺得被柳湘蓮暴打了一頓，沒有臉再見人才出去的。出去之后生意沒有做成，倒是做了兩件事，第一件事就是跟柳湘蓮和解了，嗯，還拜了兄弟。第二件事就是給家里的母親和妹妹帶了不少好東西。那柳湘蓮跟尤三姐的事情薛家算是白忙了一場，過了不久薛蟠也就放開了。他病情略好，便在小廝的提醒下，拿出一箱都是綢緞綾錦洋貨等家常應(yīng)用之物，道：“這一箱是給妹妹帶的?！庇H自來開。母女二人看時，確實是些筆，墨，紙，硯，各色箋紙，香袋，香珠，扇子，扇墜，花粉，胭脂等物，外有虎丘帶來的自行人，酒令兒，水銀灌的打筋斗小小子，沙子燈，一出一出的泥人兒的戲，用青紗罩的匣子裝著，又有在虎丘山上泥捏的薛蟠的小像，與薛蟠毫無相差。寶釵見了，別的都不理會，倒是拿起薛蟠的小像，拿著細細看了一看，又看看她哥哥，不禁笑起來了。隨后叫鶯兒帶著幾個老婆子將這些東西連箱子送到園里去，又和母親哥哥說了一回閑話兒，才回蘅蕪苑里去了。薛蟠由另外帶了一箱給薛姨媽的，她將箱子里的東西取出，一分一分的打點清楚，叫同喜送給賈母、王夫人等處不提。

　　寶釵到了自己房中，將那些玩意兒一件一件的過了目，除了自己留用之外，一分一分配合妥當(dāng)，也有送筆墨紙硯的，也有送香袋扇子香墜的，也有送脂粉頭油的，有單送玩意兒的。一一打點完畢，使鶯兒同著一個老婆子，跟著送往各處。只有黛玉的比別人不同，她有意挑選的，不僅僅是送了全都是林黛玉老家蘇州的土特產(chǎn)，更是比別人多一倍。當(dāng)然，送土特產(chǎn)也是有面子上也是說得過去的，至于睹物思人，痛哭流涕之類的后續(xù)可能反應(yīng)，那就是林黛玉自己的事情了。比別人后一倍明面上也是說得過去，畢竟林黛玉認了薛姨媽，多一點大家也說不得什么，只是薛姨媽不送，薛蟠自己也沒有拿出來，偏偏由她來送，自然也是讓有心之人看出端倪來：林黛玉雖然是薛姨媽的干女兒，但是人家薛家其實并沒有把她太當(dāng)一回事，她只是看起來比大家更加親近一點而已，跟我這個正牌的薛家大小姐比起來，那還是差了好幾個檔次的。

　　園子里的姐妹都收了東西，賞賜來使，說見面再謝。林黛玉看到薛寶釵送來的這些老家的土特產(chǎn)陷入沉思，一面想著這薛寶釵的真實用意，一邊想著自己的終究還是沒有真正的長輩兄弟可以依靠，這方面終究是比薛寶釵差了一點。不知不覺，又掉下來眼淚。大家不要誤會，不是林黛玉（林冬梅）多愁善感，嗯，這個身體確實是流淚體質(zhì)，稍微有點不開心，便會自動流眼淚，真實非常奇葩。

　　紫鵑一看，以為林黛玉想起去死的父母，睹物思人，難免又勸道：“寶姑娘送來的這些東西，可見寶姑娘平時看得姑娘很重，姑娘看著該喜歡才是，怎么樣反倒傷起心來？這里老太太們?yōu)楣媚锏牟◇w，千方百計請好大夫配藥診治，如今才好沒多久，又這樣哭哭啼啼，豈不是自己遭踏了自己身子，枉費老太太的一片苦心嗎？況且姑娘的千金貴體，也別自己看輕了。”

　　紫鵑正在這里勸解，只聽見小丫頭子在院內(nèi)說：“寶二爺來了?！?p>　　紫鵑忙說：“請二爺進來吧?！?p>　　寶玉進房來了，見堆著許多東西，就知道是寶釵送來的，便取笑說道：“哪里這些東西，不是妹妹要開雜貨鋪?。俊?p>　　紫鵑笑著道：“二爺還提東西呢，因?qū)毠媚锼土诵〇|西來，姑娘一看就傷起心來了。我正在這里勸解，恰好二爺來的很巧，你替我們勸勸吧?！?p>　　寶玉，邊想著怎么逗林黛玉開心，逗笑說道：“你們姑娘的緣故想來不為別的，必是寶姑娘送來的東西少，所以生氣傷心。妹妹，你放心，等我明年叫人往江南去，給你多多的帶兩船來，省得你淌眼抹淚的?！?p>　　林黛玉黛玉聽了這些話，也知寶玉這個二貨就是為自己逗開心，便說道：“我再怎么沒見世面，也到不了這步田地，因送的東西少，就生氣傷心。我又不是兩三歲的小孩子，你也忒把人看得小氣了。我有我的緣故，你哪里知道?！毙睦锵胫@薛寶釵的心思，你們是肯定不知道的。當(dāng)然，我流淚的原因你們更加不知道，不是我不開心，是這個奇葩的身體自己要流眼淚，我有什么辦法？

　　寶玉這個二貨別的不行，哄女孩子還是很有一手的，便走到床前，將那些東西一件一件拿起來擺弄著細瞧，故意問這是什么，叫什么名子，那是什么做的，這樣齊整，這是什么，做什么使用，東拉西扯轉(zhuǎn)移大家注意力。

　　黛玉見寶玉這個二貨如此堅持，也是一片好心，也不好太不給他面子，想著他這個時候懂得跑來自己這邊而不是跑去蘅蕪苑，也算是對自己關(guān)心了，還是要領(lǐng)了這個家伙這份情誼的，便說：“你不用在這里東拉西扯了，咱們到寶姐姐那邊去吧?！辈还苓@個薛寶釵處于怎么樣的心，她送了禮過來，自己過去道謝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了。正像薛寶釵不管喜不喜歡自己，送禮的時候還是少不得要出這一份，還要顯得更加豐厚一樣，大家你來我往，也不能夠就這樣撕破臉皮了。

　　寶玉巴不得跟著黛玉出去，便道：“寶姐姐送咱們東西，咱們本來就該去道個謝?！睂氂癖阏局人?，黛玉只得同他出來，往寶釵哪里去了。

　　寶玉同著黛玉到寶釵處來，見了寶釵，便說道：“大哥哥辛辛苦苦的帶了東西來，姐姐留著用吧，怎么又送我們，我們受之有愧?！币再Z寶玉的智商說出這個話也算是有水平了。他和林黛玉一群來謝薛寶釵，又口稱“我們”，意思當(dāng)然是他跟林黛玉是一群的，薛寶釵在他心里是個外人。林黛玉聽了心里有點小小得意，雖然現(xiàn)在還不想跟這個二貨稱我們，但是，看看薛寶釵的反應(yīng)也好。

　　寶釵看見林黛玉的眼眶，估算著林黛玉也是哭過，心里也是小小得意，裝作聽不懂賈寶玉話中所指，笑道：“原不是什么好東西，不過是遠路帶來的土物兒，大家看著新鮮些就是了?！?p>　　黛玉道：“這些東西我們小時候倒不理會，如今看見，真是新鮮物兒了。”說話的藝術(shù)就是要雙關(guān)，聽著是一種意思，實際上是另外一種意思：這玩意真的是什么都不值，我原來是不屑一顧，你卻拿來當(dāng)寶貝送人，哎，說不下去了。

　　寶釵便笑著道：“妹妹知道，這就是俗語說的`物離鄉(xiāng)貴'，其實可算什么呢。”這話也是另一種意思，說的就是林黛玉父母雙方，背井離鄉(xiāng)，無依無靠，且現(xiàn)在會都回不去了。

　　寶玉一聽，兩個明槍暗箭又干上了，連忙拿話岔道：“明年薛蟠大哥哥再去時，替我們多帶些來！”這話也是很有意思的，又有一層意思，就是說這個薛蟠也不見得能夠呆在這一處，你有個大哥也跟沒有差不多。且有說了一次“我們”，表明了他的態(tài)度。

　　黛玉一看，這家伙真的不會和稀泥，本來自己和薛寶釵就是底下弄點小動作，他這么一插手，就快弄出火來了，還是停止較量吧。便道：“你要你只管說你，不必拉扯上人。姐姐你瞧，寶哥哥不是給姐姐來道謝，竟又要定下明年的東西來了?！边@話便又成了林黛玉跟薛寶釵一伙的了，寶釵、寶玉都笑了起來，這次兩人的小較量到此結(jié)束了。三個人又閑話了一回，寶玉和黛玉便告辭，寶玉仍把黛玉送至瀟湘館門前，才自回怡紅院去了。

　　趙姨娘因見寶釵送了賈環(huán)些東西，心中甚是喜歡，想道：“怨不得別人都說那寶丫頭好，會做人，很大方，如今看起來果然不錯。她哥哥能帶了多少東西來，她挨門兒送到，并不遺漏一處，也不露出誰薄誰厚，連我們這樣沒時運的，她都想到了。若是那林丫頭，她把我們娘兒們正眼也不瞧，哪里還肯送我們東西？”一面想，一面把那些東西翻來覆去的擺弄瞧看一回。忽然想到寶釵系王夫人的親戚，為何不到王夫人跟前賣個好兒呢。自己便屁顛屁顛拿著東西，走至王夫人房中，站在旁邊，陪笑說道：“這是寶姑娘才剛給環(huán)哥兒的。難為寶姑娘這么年輕的人，想的這么周到，真是大戶人媳婦姑娘，又展樣，又大方，怎么叫人不敬服呢。怪不得老太太和太太成日家都夸她疼她。我也不敢自專就收起來，特拿來給太太瞧瞧，太太也喜歡喜歡?！?p>　　王夫人聽了，知道她想要表達在寶釵和林黛玉這件事上面，她支持薛寶釵。但是這個趙姨娘腦子不好使，耳根子又軟，且喜歡逞強，貪小便宜，是個專門好心干壞事的主，本來自己和她也有競爭的關(guān)系，也不喜歡她，又見她說的不倫不類，不清不楚，便淡淡地說了一句：“你自管收了去給環(huán)哥玩吧。”

　　趙姨娘來時興高興頭，誰知抹了一鼻子灰，滿心生氣，又不敢露出來，只得訕訕的退了出來。到了自己房中，將東西丟在一邊，嘴里咕咕噥噥自言自語道：“這個又算了個什么兒呢。”一面坐著，各自生了一回悶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