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謀(一)
“我還不知道,原來師兄們都在一起啊,我還以為找不到你們了。以前常聽人說紅葉六子,卻不知是你們,否則早點來尋你們也好跟你你們吃香喝辣啊。”
師兄們被人們并稱為“紅葉六子”,是因為從前無妄山上有很大一片紅葉林,這個名號很大,甚至超過了奔雷堂。葉哀哀曾經(jīng)也聽說過這個名號,但從未想過是她六個師兄。六個長身玉立的少年,除了她的師兄們,這世上哪里還能找得出這許多來?葉哀哀深覺自己很蠢。
“以后就跟著師兄們,不要走了。”四師兄林昔坐在葉哀哀的身側(cè),伸手寵溺地揉了揉她的頭發(fā)說道。
“師兄想要我走,我還不走呢?!比~哀哀往四師兄身上靠了靠,頗為撒嬌地說道,他們幾個師兄妹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大家都沒有父母,雖沒血緣,卻比親人還親。
“小師妹,三師兄說你們這一路走過來很驚險,是真的嗎?”六師兄石桐比葉哀哀大不了一歲平日里最是膽小怕事,已經(jīng)下山一年多了,容貌依舊沒有什么變化,還是那個娃娃臉,眼睛黑亮黑亮的,睫毛翹起,皮膚吹彈可破,像是個瓷娃娃一般,讓人見了都忍不住捏兩爪?;蛟S六師兄就是這么個樣子,一輩子都不會變了吧,葉哀哀想。
葉哀哀看著那個粉嘟嘟、軟糯糯的臉就十分想逗一下,“那是自然,我還遇到過白狼呢?”
“白狼?”六師兄的反應(yīng)很符合葉哀哀的心意。
“對啊,那個白狼牙齒有這么長,毛有那么深,它的爪子啊,又尖又利,輕輕一碰就能將你開膛破肚了?!叭~哀哀一邊說著,一邊加手勢比劃,配合上她猙獰的表情,十分具有說服里。
“可。。。可咱們在山上那么多年,也未看見過白狼啊?!傲鶐熜盅柿丝谕僖?,強自鎮(zhèn)定地自我安慰,但是眼中的驚恐卻將他的膽懼暴露無疑。
“那是因為咱們?nèi)硕?,但是只要你一個人的時候,它就會悄悄走到你的身后,帶著腥臭的味道,鼻息吹過你的脖子,只你要是轉(zhuǎn)過身,就會。。。就會。。。嗷?!叭~哀哀張開血盆大口,兩只手做成爪子樣,向六師兄抓去。
“啊?!傲鶐熜謬樀妹偷貜囊巫由咸似饋?,驚叫一聲,躲在大師兄的身后,將屋內(nèi)的眾人都逗得哈哈大笑。
“好了,小師妹別嚇六師弟了,你明知道他膽小,才剛見面就沒個正形的?!按髱熜蛛m然也有些忍不住笑意,卻還是及時制止了葉哀哀。
“哀哀,師傅,師傅他。。?!罢?dāng)大家歡快時,五師兄忽然想到三師兄曾經(jīng)的來信,說師傅已經(jīng)。。。他也知道現(xiàn)在這個時候說這些不合時宜,但還是忍不住想問。
“師傅他是在我自己下了山走的,他不愿意讓我看見他離開時的樣子?!叭~哀哀知道三師兄想問什么,師傅雖一向嚴(yán)厲,卻是最好的師傅。他不求回報地收養(yǎng)了這七個無依無靠的孩子,將一身功夫傾囊相授,他不懂做飯,挖著野菜,做些旁人難以下咽的食物,就這些食物將這七個孩子一點一點拉扯大。
“我下山的時候,師傅就一把火燒了劍廬,他,他。。?!叭~哀哀說道后面哽咽了起來,剛到渝州城時,她每夜想到師傅都要流淚。
“他是不想你在他身邊,讓他舍不得?!岸熜謱㈩^埋下,不想將悲傷的情緒暴露在眾人面前。
六師兄沒有說話,一雙黑亮的眼睛撲閃著淚光,亮晶晶的,卻不曾落下。
“師傅這么做就是不想讓你們傷心,你們這是在干什么呢?師傅最后一個心愿也不能滿足嗎?“大師兄大聲說道,”今天是團聚的日子,都要高高興興的,這算是怎么一回事?!按髱熜蛛m然溫和,卻極有威信,大家平時幾乎不把當(dāng)師兄而是當(dāng)長輩看,此刻他這般說道,都不得已,收起了難過的神情。
“大師兄。“葉哀哀撇撇嘴,把話都憋在了肚子里。紅葉六子的名號響徹江湖,算都出息了吧,若是師傅能看到這一天,不知道多高興,葉哀哀想。
“出什么事了嗎?怎么大家都悶悶不樂的?“一個女子忽然從側(cè)門走了進來,手中一個托盤,放了七杯茶,一面送到每個人的手中一面說道”都喝點茶吧,驅(qū)驅(qū)寒。“
這是一個很有韻味的女子,半挽著頭發(fā),只穿了簡單的粗衣,但縱使這樣也掩蓋不了她身上成熟女性的光彩和知性。
葉哀哀眼光一直追隨這這個女子“這位姑娘是誰?。俊八龁?。
她的話音剛落,女子還未有什么反映,四師兄的臉先紅了起來。
“這是你四師兄的未婚妻,你該叫嫂子。“大師兄說道。
“嫂子好?!叭~哀哀脆生生地叫道,沒想到師兄們下山,動作最快的竟是這面皮最薄的四師兄。
女子也不扭捏,大方地笑道“還沒過門呢,現(xiàn)在叫了到時候可沒有紅包拿?!?p> 四師兄聽了他這話更是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一般,大家見了都覺得頗為有趣。
晚上,四嫂子紅漣給大家做了一桌酒菜替葉哀哀和三師兄接風(fēng)洗塵。紅漣嫂子原本是漁夫家的子女,很小便在海上漂泊,聽聞是那年遭了海難被四師兄救下,兩人因此結(jié)緣。
漣四嫂子自幼苦日子過慣了,性格很是爽朗大方,加上燒得一手好菜,很快就和葉哀哀相熟起來。
大家商量起四師兄和她的婚事,漣四嫂子安然地聽著,時不時還能插上幾句話,四師兄反倒低著頭羞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咱們師兄妹七人總算是聚齊了,待四師弟成了婚就不要四處漂泊,就好好過日子吧,咱們幾個還得出去闖蕩闖蕩?!贝髱熜忠幌蚴情L者風(fēng)范,吃飯時計劃著大家的將來。
“我只怕林郎舍不得你們?!睗i四嫂子一只眼睛看著坐在身旁的四師兄,一邊答著大師兄的話。
“我。。。我雖舍不得,但既然你跟了我,也。。。也不能讓你受委屈?!彼膸熜制D難地說著話,臉紅成了煮熟的螃蟹,倒像是漣四嫂子打劫了他回家做夫人的。
“是啊,你們既成了婚安安心心過日子便好,四師弟雖然是個說不出什么話的人,但他不會虧待你的,往后大家?;貋砜纯茨銈儽闶恰!倍熜忠舱f道。
“對對對,往后要是這小子敢欺負(fù)你,你只管告訴我們,看我們不抽了他的皮?!比龓熜指蹇拼蛘煟蠹叶夹α顺鰜?,唯有四師兄低頭扒飯。
“悶葫蘆一樣倒不出一句話來,也不知走了什么大運,找到這樣好的媳婦兒?!倍熜珠L嘆天道不公。
一餐飯吃得很愉快,時辰已晚,漣四嫂子很自然地站起身來替大家收拾碗筷。
“我來吧?!彼膸熜忠话褤屵^她手中的東西。
“你一個男人家哪里會做這些?還是我來吧?!睗i四嫂子是從小勞作慣了的,做飯洗碗一向得心應(yīng)手,這群男人被她照料得很好。
“你今天做了這么一大桌菜,歇歇吧?!彼膸熜终f道。
葉哀哀看到想要去幫幫忙,卻被三師兄拉住,示意她不要添亂。
“這些活兒哪里算辛苦了?”漣四嫂子笑笑。
“我。。。你以后跟了我,我會好好待你的?!彼膸熜终f完這句話,抱著幾個碗便往后院跑去。
漣四嫂子回過頭來與大家對視,皆哈哈大笑了起來。
這座宅子的后院很寬闊,七八間廂房兩面并排,大師兄自然是住主屋的,葉哀哀的房間安置在六師兄的旁邊,正對著練武場。
是夜,葉哀哀吃飽喝足,躺在柔軟的大床上,這床是漣四嫂子之前特地給她鋪的,還帶著淡淡的臘梅花香。這是最踏實的一個晚上了,幾個師兄弟下山后雖然都變化不少,但卻還是與從前一樣親昵,大家還是像一家人一樣。
忽然一個黑色的人影從葉哀哀窗邊匆匆閃過,葉哀哀坐起身來,見六師兄忙著往茅房的方向跑去,忽然一個惡意從心底升起。
葉哀哀一聲壞笑,赤足下地,她只穿了薄薄的中衣,給自己罩了一件斗篷,將那個曾經(jīng)掛在木青城馬脖子上的白狼頭,藏在斗篷下。貓著腰偷偷地將門推開,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
此時六師兄已經(jīng)從茅廁里出來了,葉哀哀蹲在一根樹干后面“嗚。。。”她仰天,一聲低低的狼嚎從她嘴中喚了出來。
六師兄忽然打了一個寒顫,身體僵住了,他僵硬地轉(zhuǎn)過身子,卻只見空曠地院子里只有雪在簌簌地灑落。
應(yīng)該沒事吧,六師兄自我安慰,快些回房,回房就好了,想到此處他更加加快了腳步向前跑去。
“嗚。。?!庇质且坏赖偷偷暮拷新?,卻比方才大了幾分。
六師兄這一次徹底慌了,雙腿都在不住地打顫,“白。。。白狼?不會吧?”他控制住恐懼,緩緩轉(zhuǎn)過身去看,依舊是什么都沒有,夜黑得什么都看不見,只有雪映射著白色的光芒。
等等,好像脖子上有一股涼津津的有風(fēng)灌進衣服里,一個什么東西拍了拍他的肩膀,六師兄緩緩轉(zhuǎn)過頭去,只一瞬間,瞳孔放大,眼神渙散。原本白皙的皮膚更加白得一絲血色都沒有了,整個人都呆愣了。
“啊。。?!币坏兰饨新晫⒌厣系姆e雪震得抖了三抖。
黑暗中一個眼睛如銅鈴,尖牙利嘴,伸著舌頭的東西在六師兄眼前。
“白。。。白狼?!绷鶐熜炙さ降厣?,“你。。。你不要過來啊,我。。。我不怕你?!绷鶐熜质謸卧诘厣?,一點一點后退,已經(jīng)在崩潰的邊緣。
“嗚。。。”葉哀哀一點一點向六師兄靠近,兩只手捧著白狼的面具,擋在自己臉上一晃一晃。
“是誰在這里吵鬧?”大師兄聽到外面的聲音,提著一只燈籠,走了出來。
六師兄看到大師兄,像是看到救星一般,“大師兄,白。。。白狼啊?!彼B滾帶爬地跑過去,躲在大師兄身后。
相比于六師兄而言,大師兄就鎮(zhèn)靜很多,他定睛看這“白狼“,竟然是狼頭人身,穿著一件猩紅色的斗篷,里面的緋色中衣若影若現(xiàn),兩只腳踩在雪地里,已經(jīng)凍得通紅。這哪里是什么白狼啊?“哀哀,你沒得這樣嚇六師弟干什么?快些回去把鞋穿上,別再凍感冒了?!贝髱熜终f道。
“哀哀?”六師兄聽到這話,才從驚嚇中回過些神來,從大師兄身后探出半個腦袋去看。
“不,我是白狼。”葉哀哀忽然猛地竄到六師兄面前,伸開兩個爪子便向他撲了過去。
六師兄很沒出息地被嚇了第二次,一聲尖叫又躲在大師兄身后,葉哀哀追了過去,六師兄無處可躲,只能繞著大師兄跑,兩人你追我趕,圍著大師兄轉(zhuǎn)了好幾圈。
“好了?!贝髱熜盅劬Χ急晦D(zhuǎn)花了,一手拎一個,打斷了這場鬧劇“哀哀,別再嚇你六師兄了?!贝髱熜殖林樣?xùn)斥。
葉哀哀這才算是聽了話。
“這大晚上的,是誰這樣不消停???”三師兄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揉著惺忪的睡眼,從屋內(nèi)走了出來。
葉哀哀回過頭去看三師兄。
“啊,鬼啊。”原本還是睡夢中的三師兄忽然驚醒,手中的燈籠被他一把扔掉。
“哈哈?!睈鹤鲃〗K于得到滿意的效果,葉哀哀摘下面具,看著三師兄哈哈大笑。
“哀哀啊,你這小妮子,大晚上不睡覺,在這里裝神弄鬼呢?!贝髱熜挚辞迦~哀哀之后,站起身來,方才反映著實不好看,實在有損他大俠的形象。
大師兄雖然嚴(yán)厲,但看到三師兄的反映還是忍俊不禁,半含著笑說“這小丫頭是越來越調(diào)皮了,剛才還把他六師兄嚇得不輕呢?!?p> 許多年后,葉哀哀也時常回憶這個下雪的夜晚,那是她一生中最快樂最無憂無慮得時候,她曾以為她會一輩子這樣沒心沒肺地活下去,可是當(dāng)命運的手掌翻覆,人的哀樂就在那一正一反之間,若是能重來,葉哀哀絕不會去選擇那條路,可是一切哪里能重來?
宣武門外
“蕭提督早?!笔亻T的侍衛(wèi)恭敬地與蕭林打著招呼。
蕭林穿著深色蟒服,配著鑾帶,腰間配刀,單手附在身后,昂首從宣武門前走過,清晨的朝暉落下卻散不去他身上的寒氣,明明挺拔的身姿卻總是讓人感到陰寒,望而生畏。
“嗯?!笔捔诸h首算是回應(yīng)了,目光向前方眺望而去?!氨菹麓藭r應(yīng)該下朝了吧?!笔捔挚聪蚧食堑闹虚g,文臣武將正三五結(jié)群的從朝暉殿往外走。
他的目光總是帶著幾分尖銳,配上邪氣的臉,不由讓人心生寒意,就是這些拿刀的侍衛(wèi),被他的眼風(fēng)掃過,心里也顫了顫。
“這個時間點了,應(yīng)該差不多?!笔绦l(wèi)小心翼翼答道,生怕一不小心就惹上了這個皇城里最可怕的人物。
“蕭林,我跟你拼了?!币粋€人影也不知從何處闖來,一聲大吼,直沖蕭林而來,蕭林還未看清,那人已經(jīng)沖到了他的身前。
“誰?”蕭林身手不弱,雖駭然,但眼疾手快,后退幾步,看準(zhǔn)那人腹部,一腳踢了過去,不過眨眼的功夫,那人已經(jīng)被踢開了一仗多遠(yuǎn)。
那是個身材高大的男子,被蕭林踢了一腳,摔在了地上。
“都愣住干什么?抓人啊。”侍衛(wèi)們還未反映過來,卻被蕭林一聲呵斥。
可那人卻不驚慌,從懷中掏出一個物什黑黝黝的,直指蕭林。
“是火器。”旁邊的侍衛(wèi)都看呆了,竟然有人持火器在宣武門外殺人,實在太大膽了。
火器漆黑的槍口抵著蕭林的面門,像不見底的深淵,“嘣?!币宦晿岉?,打破了這清晨的寧靜,蕭林只來得及側(cè)過身子,子彈擦過蕭林的手臂,劃開他的官服,帶著血飛過。
侍衛(wèi)們飛撲而上,幾人抓手,幾人奪過火器,很快,就把那人制服了,侍衛(wèi)們壓住他的身體,將他的頭抬起來。
“言公子?!睕]有人能想到做出如此膽大妄為之事的竟然是言首輔家的兒子言一謙。
言公子的鼎鼎大名在京城里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對于他的荒誕,所有人都習(xí)以為常。但是沒有人能想到,這位公子爺竟然會在城墻外持火器傷人。私藏火器、暗殺朝中重臣,哪一條都是要命的重罪。
事實上,這一次言公子不認(rèn)為他荒誕,他以為他在做一件最正確的事情。
事情要從一個月前說起,一個月前言一謙剛剛認(rèn)識了京城第一才女——沁心。此后,京城的樂館戲院便很少見到言公子的身影了,因為他擁有了自己的紅顏知己,一個真正懂自己、了解自己的女人,至少他是這么認(rèn)為的。
他完全地信任了那個女人,愛上了那個女人。
可是幾天前的一個深夜,彩云齋的人找到他,說沁心出事了。言一謙很著急,因為這個時候的沁心已經(jīng)是于他而言是除父母外最重要的人了。
果然,當(dāng)他到了彩云齋時他看到那個慌亂的人,一下?lián)磉M他的懷里,不住顫抖。
“出什么事了?“言一謙心都化了,他撫著懷里的人問道,生怕自己的聲音再大一點,就嚇到了她。
“我害怕,我害怕?!扒咝膶⒄麖埬樎裨谒膽牙?,嗚咽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