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擲人去(一)
“齊王也還夠意思,昨日送了好些珠寶來?!被◤d內(nèi),俞二向木青城匯報著京城的動向,自遷府別居以來,他們每天都會在這新府的別宅商議事情。
木青城坐在上首最中間的位置,下方坐著俞二、鋒征以及一些手下,聽俞二這么說了,他眼中沒有什么波瀾,把玩著手中折扇,只淡淡地說道“哦?那咱們就好好留著,正是用錢的時候,也不講究那些俗套的客氣了?!?p> 自從劉與風(fēng)死后,夏晗鄴都是和木青城直接聯(lián)絡(luò)的。上次蕭林的事情夏晗鄴辦得很好,正是得樾帝信賴的時候,加上他的母妃李美人在后宮得寵,樾帝時時賞賜,手上很是寬裕,所以也時時送些東西到柳州來。對于這些東西,木青城從來沒有虛假地客套過,都是照單全收。
“是?!庇岫萌藮|西也十分地不手軟?!芭?,對了少爺,如今蕭林已經(jīng)死了,他從前陷害過的人也能平反,王將軍和言首輔是不是也能從監(jiān)獄里面放出來了?”俞二說道。
把玩折扇的手停了下來,平靜的眼眸微微卷動,語氣變得沉重了些“只怕沒那么容易?!?p> “蕭林都死了,要找出他陷害王將軍和言首輔的證據(jù)也不難吧,何況現(xiàn)在齊王在朝中也有了一些勢力了?!变h征聽到此處,心里早就焦急不已,奪口說道。
“人不是蕭林關(guān)的,是皇上關(guān)的,若是放出來,便是要皇上認(rèn)錯,你以為咱們的萬歲爺能有這般胸襟?”永遠(yuǎn)都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其實沒有人知道是蕭林要殺人,還是樾帝要排除威脅,更可況,對于樾帝還說,面子比旁人的清白重要太多了。
“可。。。”鋒征被堵了回來,也知道木青城的話是對的,但始終心有不甘。
“好了,今日就這樣吧,剩下的事情明日再說。”見事情都說得差不多了,木青城有了想走的意思。
這個舉動讓眾人都有些驚異,平日里木青城大多數(shù)時間都是泡在這個花廳里的,看書或者商議事情?;旧暇褪谴蠹叶枷胱吡耍麉s還能待到很晚,讓下屬們疲憊不堪??墒墙裉?,還未至戌時竟然便要走了,這實在太反常態(tài)。
“少爺今日好像心情不錯?!庇岫灿X得奇怪,旁敲側(cè)擊地試探性問了一句。
木青城站在上面,斜眼看了一眼俞二,早已猜出他心中所想“這些日子時常與你們在一起,有些冷落了碧桃,該當(dāng)回去陪陪她?!彼肫鹱蛉毡烫业纳袂椋约哼@個丈夫做得著實不算稱職,碧桃嫁給他已經(jīng)算委屈了,他身上背負(fù)的這些碧桃沒有必要陪他承擔(dān),對她雖說不上情深,但愧疚總還是有一些的。
俞二聽他如此說,只當(dāng)他已經(jīng)放下的從前芥蒂,也真心為他感到高興,笑著說道“少爺和少夫人夫妻恩愛,老爺和夫人若是泉下有知,也不知多高興呢。”
聽到俞二如此說,木青城將手中散開的折扇收攏,拿扇端隔空點了點俞二,嘴邊上揚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沒有說話,只大步走了出去。
出了花廳,天還未黑透,遠(yuǎn)處火燒紅云,甚為瑰麗,今日算是難得的踏著日光回去,碧桃若是見他回來,定十分歡喜。木青城想起那個總是嬌俏、怯懦的身影,碧桃真的是一個好妻子,妥帖、溫順,將家里的事都打理得很好,從來未叫木青城為家事煩憂。
或許從前的事當(dāng)真該放下了,好好過眼前的生活。
木青城看著遠(yuǎn)處層云重疊,如業(yè)火燃燒,夏日燥熱的風(fēng)拂在臉上,覺得渾身輕便。
“老爺?!边h(yuǎn)處一個家丁正張皇著向這邊跑來,像不要命了一般“夫人,夫人她。。?!边@是遼王給碧桃?guī)н^來的家丁,平日里都在內(nèi)院幫碧桃打理家事,也算是府中有頭臉的下人,今日這般慌忙地向木青城奔來。
定是有什么事,一種不好的感覺襲來。
“老爺快回去吧,夫人,夫人有危險?!边@里是碧縷軒,遼王送給自己愛女的府宅,重重把守,能有什么問題?危險二字又從何而來。
木青城眉頭微皺,有些沉重地說道“什么危險?你說清楚些。”
“今天好些難民進(jìn)府中來感謝夫人昨日搭救的恩情,可誰知那些人竟都隨身帶了家伙。進(jìn)了府沒幾句,一個離夫人最近的漢子拿出一把刀就朝夫人砍去,好在一個家丁眼睛快,擋在了夫人前面,接著那些人都亮出家伙和家丁干了起來。都是些有身手的人,咱們的家丁扛不住,老爺你快。。?!?p> 那家丁還在長篇大論,喘著氣描述,卻見木青城早就急著往前跑去。內(nèi)院是碧縷軒最東邊的位置,雖說都是自己家,但走起來都是有一段距離,好在木青城輕功很好,幾個起落,連跑帶飛地向那邊奔去。
昨日聽碧桃說起難民,他心中就有了疑惑,但也沒太注意,只想著或許是什么地方來混些吃喝的,卻不想竟發(fā)生了這般事。
他心中火燒的一樣,只恨自己昨日沒有注意到。
到了內(nèi)院,卻見一片混亂,院中種的翠竹已經(jīng)被砍到了一片,家丁死傷無數(shù),倒在血泊中。那些穿粗袍衣衫的人,男的少,女的多,雖然穿得很是破爛,但氣質(zhì)卻與尋常百姓截然不同,或許也就只有碧桃相信他們真的是難民。那些人皆是使兩把闊面大刀,身手個個不凡,看得出來,是江湖人士。
木青城飛快地在混亂中尋找自己的妻子,只見那最角落的竹林中縮著一個身影,臉上掛著淚珠和驚恐,眼睛滴溜溜地注視著這一切,周身戰(zhàn)栗。
看著那弱小的身影,木青城的心猛的一軟,卻忽然見一高大男子已經(jīng)舉刀向碧桃面前砍去。
碧桃也顯然是嚇傻了,不躲也不叫,那雙眼睛還瑩瑩掛著淚光,呆呆地看著那個砍過來的人。
木青城見此,飛身上前,幾乎是瞬息而至,他一手擒住那人脖子,一聲骨頭碎裂的聲音,那人腦袋便斜斜地向一側(cè)栽了去,姿勢怪異可怕,片刻便沒了聲息。
碧桃只看到一道白色的身影從面前閃了過去,待那身影站穩(wěn)才看到那張熟悉的面孔。淚奪眶而出,就在方才,她以為她就要死了,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哪怕是死只要再見一見那個身影便也足夠了。下一刻那個人便像救世主一般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解自己困境,救自己苦厄。
碧桃看著木青城穿梭在人影之中,心里感動、溫暖。
木青城出手狠辣,每一步都快若奔雷,只能聽到院里慘叫連連,骨頭碎裂的聲音不斷交織,他手中的折扇翻飛,頃刻間便要人性命。很快,方才還在院中揮刀亂砍的難民,此刻已經(jīng)全無招架之力。
“你們是什么人?為什么要來府中搗亂?”木青城見情況已經(jīng)漸漸穩(wěn)定下來了,折扇翻開,抵在一個青年男子的脖子上,帶著震怒地問道。
那年輕男子不說話,眼睛看向他的身后,只聽到身后一個聲音說道“放開他?!?p> 木青城回眼看向身后,卻見一個女子拿著雪亮的闊面短刀抵在碧桃的脖子上,威脅道。
原來這個人早就躲在竹林中,他們是沖著木青城來的,殺碧桃也不過是為了引木青城出來,方才混亂不好下手,此刻才尋著機(jī)會。
碧桃被那人牽著,一步一步從竹林中了走了出來,不敢說話,“放開他?!贝丝棠厩喑钦凵冗€抵在男青年的脖子上,那女子的短刀又離碧桃的脖子近了一分,大聲喝道。
不敢動作,只能緩緩放下那把折扇,轉(zhuǎn)過身去面向自己妻子,那女子見此才松了一口氣??墒窍乱凰?,合攏的折扇從手中滑出,向后打去,那個站在身后的青年始料未及,被那折扇扇柄打中,一聲痛苦的悶哼,整個人向后倒去,甩出了幾丈遠(yuǎn),也不知是死是活了。
“你。。。”那女子氣結(jié),但又不敢就此殺了碧桃,只得吃了悶虧。
“放了她?!蹦厩喑强粗桥訁柭暫鹊?。
“你知道我會放,但是得談條件?!蹦桥右仓姥矍暗氖虏攀亲钪匾?,吞下方才那口氣對木青城說道。
“你們究竟是什么人?”木青城看到那刀在碧桃細(xì)嫩的脖子上割了一條口子,殷紅的血順著脖子滑下,碧桃只呆呆地看著他,不呼救,也不喊痛,十指收攏,指節(jié)蒼白,心中暗暗計算著什么時候出手能一招制敵。
“你現(xiàn)在沒有資格問我?!蹦桥诱f道,低頭看見腳下有一把短刀,一腳踹到木青城腳邊說道“一命換一命,要想我放了她,就了解了自己?!?p> 一直沒有說話的碧桃此刻忽然反應(yīng)過來,神情激動,掙扎著想要向前跑去,卻被那女子一腳踹到膝蓋,碧桃整個人重重地跪了下去。
她在害怕什么?害怕他選擇放棄自己,又害怕他真的就自我了斷了,無論哪一種選擇,都讓碧桃無法承受。此刻,方才還在打斗的人都漸漸停了手,靠過來看木青城和這女子,他們都知道重要的是這幾個人,其他人打得你死我活,并無什么意義。
木青城沒有說話,彎腰去撿起了地上的刀,碧桃看到這副場景,眼淚又“簌簌”地掉了下來,嘴上說道“我不需要你救,我不怕死,你不要做傻事?!?p> 木青城將刀握在手中,并沒有動手,只看到碧桃,寵溺地說道“乖,我不會讓你有事的,別亂動,你流了好些血?!?p> 碧桃聽到此刻,越發(fā)淚如雨下,不怕了,這個時候她什么也不怕了。
那女子聽到這句話卻覺得有端倪,料想木青城不會這般輕松便認(rèn)輸了,又說道“你可不要和我?;ㄕ?,否則大不了同歸于盡,我不怕的?!?p> 木青城淺淺地笑,其實他很怕死的,他還有許多事情都還沒有做完,他的大計,他的圖謀,他的血海深仇,可是有些事情他必須要選擇,有些人他一定要救。
“我能耍什么花招?我的夫人還在你手上,難不成我還能拿她的性命冒險?”木青城云淡風(fēng)輕地說道,短刀在手中,他翻轉(zhuǎn)著看了幾眼,刀身黝黑,刀刃雪亮,入手沉重,是把見血封喉的好刀。
他將刀拿在手上,平靜地看著那個女子“你能言而有信嗎?若我死了,你會放了我夫人?”他問道。
那女子一笑“我們雖是毒瀾宗外門,但也是言而有信之輩,何況我們只奉命取你性命,你妻子與我們無冤無仇,殺了她又有何益?我們沒有必要和遼王結(jié)仇。
原來是毒瀾宗地人,木青城想起從前在奔雷堂見過的那個幾個女子,唇角微挑,說道“說得很好,木某信了?!闭f罷,揚手便要往自己脖子上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