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單身三十年的葉宸突然有貓了，還似乎瞧上了個姑娘。
這是個大事。
至少韓嘉睿是這樣認為的。
他還怕這事不夠“大”，盡情發(fā)揮了他“八公”的想象力和聯(lián)想力，再給刷上厚厚一層神秘而浪漫的色彩，把它轉(zhuǎn)述給他家準媳婦—奈奈。
奈奈和兩人也是打小認識，奈奈本名叫堯娜娜，人長得清秀高挑，性格卻是豪爽爺們得很。
小時候韓嘉睿長得瘦弱，總是被欺負，葉宸跟他又不在一個班，韓嘉睿挨欺負時，常常是奈奈挺身出來把人護著。到兩人都長大了，生出了些旁的心思，奈奈更是受不了韓嘉睿磨嘰，直接把人拉到天臺率先告了白。那會兒，韓嘉睿每次跟奈奈說話都舌頭打結(jié)似的，常一緊張著急就把“娜娜”喊成“奈奈”，喊著喊著，連身邊的朋友們也跟著喊成“奈奈”了。
“宸哥，到底是哪兒的姑娘呀？快說嘛！我給你參詳參詳呀！”奈奈眼冒晶光，熊熊八卦之心絲毫不輸韓嘉睿。
“嗯嗯?！表n嘉睿抱臂坐在奈奈身旁，奈奈每說一句點頭應和一句。
葉宸：“……”
“看好趁早下手。”她伸手把Luna正抱著的小球挖了過來，旋即又把它摁在Luna肚皮上，Luna喵小力弱一推即倒，手腳并用前爪搶著球后腳使力踢，卻就是推不開，惱得喵喵大叫。奈奈哈哈大笑，一邊欺負著Luna，一邊又說：“這找貓妹子容易，好妹子喔，小心回頭給人搶了去?！?p> 韓嘉睿正欲加入戰(zhàn)團，悄悄伸出手想偷襲Luna胳肢窩，啪一聲，對面一只手拍打過來，葉宸把被兩人輪番欺負的小Luna解救了出來。Luna張開兩只前爪，緊緊抓住葉宸的衣襟，一邊還急促地喵喵叫，要向主人控訴這兩個變態(tài)的人類。
葉宸答話不答話，兩人也不在意，一唱一和嘰里呱啦說個不停。葉宸被吵得腦瓜疼，抱著Luna徑直回了房間。
他靠著床頭，半躺在床上，Luna正趴在他緊實的肚腹上，瞇著眼睛，左右爪一張一合輪著摁踩。葉宸垂眼看著它的神情動作，覺得有趣得很。
他伸出食指，點點它的前額，指尖捏了捏它柔軟的小耳朵。Luna前額兩側(cè)的毛發(fā)似乎比較少，隱約能看到毛發(fā)下泛著黑色的皮肉，它身上的絨毛也還沒褪完，看起來像個小毛線球。葉宸食指和中指輕輕叉起它下巴，拇指撫過它小鼻子，它眉骨處細小的觸須，指腹在它額前鼻尖流連摩挲。
已是初冬時節(jié)，南方的氣候卻還像個愛捉弄人的鬼靈精，有時熱得像盛夏，有時又嗖得一下刮來一陣東北季候風，氣溫在幾個小時內(nèi)極速下降。盡管如此，秋日的氣息還是被一絲絲抽離，只有陽光還夾帶著些許金色，越過落地玻璃窗，披灑在房間里，輕輕覆在一只小黑貓身上，黑貓的每一根絨毛就像點綴了星光。
南方有句俗話說：冬至大過年。
意思就是冬至比春節(jié)更重要。冬至是春節(jié)前人們團聚在一起的時節(jié)，它的地位超越全年所有的節(jié)氣。超市里早早開始大肆促銷各式的湯圓，甜的咸的，大顆的迷你的，芝麻餡的，花生餡的，豆沙餡的，今年還多了像蝦餃皮口感一樣的水晶湯圓，只是把餡料鮮蝦換成了豆沙蓮蓉。
這個“冬至團圓”的說法不知從何說起，尹楚依只覺得這個日子比過年更不好。過年尚且是放假的，冬至往往會是在工作日。有好些公司會安排當天提前下班，為的是讓員工們，尤其是有家室的員工能早些回家準備。但大部分公司還是要到時到點才放人，比如尹楚依的公司。
如果是在外頭餐館吃飯，可能會方便些，但是因為人人都這么想時，也就不能算太方便了。得早早去拿位子，很多酒樓在這種大節(jié)日不接受預訂，即使是提早預約了，也會被提醒：過時不候。
尹強盛嫌過節(jié)餐館供應的菜色不全，分量比平日少，從來不愿意出去吃。于是這天，尹楚依也只好下了班就急急往家里趕。
大家同一個時間都著急著回家，地鐵站早早排起了長隊，有些大站還直接在站外開始限流。坐公交也不行，因為路面鐵定會堵，更何況還不知要等多久才能擠上車。
尹楚依趕到家時，碗筷都已經(jīng)擺出來了，電視機開著，客廳里卻沒一個人。沙發(fā)上放著個手工小皮包，是尹梓鋒已經(jīng)回來了。沒見著人，倒是聽到聲音從廚房傳來：“這肉我總是炒不好，易炒硬?！?p> “你得在切的時候就留意，得順著紋路切，再用油鹽腌一陣子，大火快炒，那才滑嫩。”是楊慶華的聲音。
“兒子，等會兒這魚你來蒸，你拿手?！边@是尹強盛的聲音
“行。我就是切姜絲不行，粗得很?！?p> “哈哈哈，你以為一兩天就能切好啊？這刀工可是得練的?！?p> “傻兒子，哈哈哈...”
“哈哈哈哈...”三人在廚房里炒菜炒得正歡。
父慈母愛子孝，一派祥和。
“你又不會煮飯，別扭個什么勁兒？就回來蹭飯的而已。”每每這種時候，尹楚依就會生出一種是不是不該回來打擾的想法。
“姐，回來啦?！币麂h端著碟炒肉片出來。
“嗯。什么時候回來的？”尹楚依一邊應著，一邊往各個碗里盛上湯。
今天熬的是羊肉湯。這氣溫還暖著，喝羊肉湯可能會燥了點，大概是因為尹梓鋒難得回來吃飯，楊慶華急著想要給兒子補補身子。
“下午就回來了?！币麂h坐在餐桌邊，先喝起湯來。尹家人少，尹強盛雖然有時會端家長架子，但是對家人倒沒什么“餐桌規(guī)矩”，尤其是孩子，餓了就先吃，不用等來等去的。
“媽說你最近有個展？”
“嗯，就是個國內(nèi)聯(lián)展，忙完這回就閑些了?！?p> “兒子！”正說著，聽得楊慶華在廚房里頭喊。
“來啦?！币麂h快速往嘴里塞了兩片肉片，就往廚房里去。尹楚依則繼續(xù)慢悠悠地喝湯。
菜終于上齊了。尹楚依已經(jīng)喝完第二碗湯，飯也不想吃了，她又盛了半碗湯，低頭自顧自光吃菜。餐桌上，尹強盛舉著筷子只顧對著尹梓鋒問這問那，問他參加什么展啦，展到什么時候啦，在哪里展呀，接下來要干什么呀？尹梓鋒都一一回了他。
尹楚依默不吱聲喝著湯，手上這碗湯明明肉味兒那么濃，那么香甜，她偏偏品出些酸澀來。
“呵，你姐她倒是假多，就是錢少些咯?！辈恢f到什么，話題燒到了她身上。尹楚依聽得委屈，尹強盛甚至連她是干什么工作都沒問過，他又怎么會知道，自己剛進公司時，時常會忙碌到深夜？又怎么知道她加班到深夜舍不得打車回家時，孤零零一個人在公司樓下膽戰(zhàn)心驚地等夜班車？
這些他們都不知道。
她也沒打算說。
“女孩子閑些也不打緊，錢多錢少是小事?！币麂h深知在外謀生的不易，他心里也明白自己的父母好面子愛攀比，說白了就是尹楚依這點收入不夠看，讓他們沒好意思拿出去給別人比。
“她哪里閑啊，一天到晚顧著她那幾只貓！”尹強盛冷哼一聲。
“是啊，都多大的人了，快過年了，到時親戚肯定又問這問那的，我都不好意思了啊。”楊慶華不關(guān)心她的工作收入，她向來只集中關(guān)注一件事。
尹楚依把碗里的最后一口湯喝完，啪一聲放下碗筷，面無表情地說了句：“我吃飽了。”便退出餐桌，窩在沙發(fā)上玩手機。
“一說你就這樣。”楊慶華惱了。
“好了好了，先吃飯，先吃飯?！币麂h往楊慶華碗里夾了根菜。
“你也勸勸她。這人怎么能一直這樣呢?！睏顟c華還不肯消停下來。
“吃嗎？”飯后，尹梓鋒盛了碗甜湯圓坐尹楚依旁邊，問道。
“不愛吃?！币李^也沒抬，繼續(xù)刷App。
“你也別跟他們犟。讓讓他們又不會怎么樣？也當是認識多個人咯?！?p> “你又不是是不知道，讓這一步，后面就得繼續(xù)讓很多步。他們會只滿足這一步嗎？那到時我也要一直讓下去嗎？”尹楚依扭頭看向他。
“….”尹梓鋒沒有回答，他挖了個湯圓送到嘴邊，咬了一口，剩下的那一半湯圓中心立即溢出醬褐色的餡料，是豆沙餡的。尹梓鋒不喜歡吃芝麻花生，楊慶華特意選了豆沙和蓮蓉餡的。尹梓鋒吃完一個湯圓，說道：“我曾經(jīng)有個老師說，人沒有能力解決事情時，情緒才會容易暴躁。”他攪著碗里的湯圓，又說：“試試平心靜氣地跟他們談談，他們也是為了你好。況且，結(jié)不結(jié)婚是后話，有個人能陪著你，照顧你，我也放心?！?p> 尹楚依不語。
道理道理，誰不懂幾條道理。
小學三年級的時候，跟一個男同桌很聊得來，結(jié)果被班里好事的取笑打趣，那時大家都還是懵懂無知，只在班里笑笑鬧鬧，誰也沒當真，可是大人們都給當真了。不知怎么的這事就傳到雙方家長那去，偏偏這兩家的家長都好面子較真得很，那男同學怎么樣了，尹楚依沒問，只知道不久之后，那男同學就開始躲著她避著她。而她呢，則是被楊慶華狠狠地打了一頓。她還記得那會兒被打得縮到墻角，一邊抽泣著，一邊反復喊著：你寧愿信別人，也不相信我…你寧愿信別人，也不相信我...”
再后來上到高二了，跟一個坐她前面的男同學要好，尹楚依喜歡看武俠小說，兩人常交換著看，有時一起下晚自修去飯?zhí)贸砸瓜?，有時周末放學還一起搭車回家....
男女之間會有單純友情嗎？至少在高中班主任眼里是沒有的。高三的第一個學期，學校開始把這群準高考生重視起來，紀律也越發(fā)抓的嚴，尤其是對涉嫌“早戀”的，一律奉行“寧可殺錯不可放過”政策。
班里好幾對都給“撞正”了，還通知家長了。尹楚依覺得他們二人坦蕩蕩的倒不必刻意回避，可沒想到班主任竟然分別找他們兩談話了。尹楚依打電話里告訴尹強盛時，沒忍住就嗷嗷大哭起來。尹強盛一開始也懷疑她，但是他聽尹梓鋒的。尹梓鋒說，如果尹楚依真早戀了，也不會主動來跟他說這事。電話里他聽到尹楚依哭得厲害，自是多信了幾分，以為她是委屈。但尹楚依不是，她想起小學那個男同學，怕了。
后來是尹強盛打電話批評了班主任一頓，班主任給尹楚依給道了個歉算是了了，那男同學也沒有像那個小學同學那樣，疏遠她。
可總歸是尹楚依又一個疙瘩。
疙瘩這東西就是看著沒事，一摳一碰就疼到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