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釀酒之期已到,少年停止練拳,推著裝滿果酒的板車前往梅陽鎮(zhèn),來到一座府宅門前。
碧瓦朱墻,門釘齊整,石獅威嚴(yán),是小小梅陽鎮(zhèn)中最氣派的宅子,這里便是梅陽鎮(zhèn)第一富戶,馮家。
在門旁石柱上有一面旗,旗面上黑底白字寫著一個‘鐵’字,旗桿為鐵制,深深插入石柱之中。方青知道這是什么東西,此乃鐵拳門的旗幟,意味著馮家受鐵拳門保護(hù),七煞寨的人見到這面旗,便不敢打馮家的主意。
祥水城及周邊幾個小鎮(zhèn),歷來受到七煞寨荼毒,百姓苦不堪言,官府昏庸無能,素來不管,或者說懶得管,倒是常以剿匪為名義收錢,可錢一到手,卻又總是不了了之。
后來便冒出一個鐵拳門,號稱‘鐵拳鎮(zhèn)祥水’,只要交得起錢,鐵拳門便會發(fā)這樣一面旗子,鎮(zhèn)宅護(hù)佑,保證山匪繞路走,至于交不起錢的人家,便要忍受提心吊膽的日子。
事實上,對一般百姓來說,若籌錢請鐵拳門護(hù)佑,跟被山匪搶劫一空沒什么區(qū)別,非大戶人家根本請不起。不過有鐵拳門坐鎮(zhèn)后,山匪沒那么猖獗倒是真的,掃鎮(zhèn)次數(shù)比以前少很多,每年也就秋收時節(jié)會下山一遭,專挑那些不受鐵拳門庇佑的人家搶掠。
方青敲了敲獸首門叩,管家門開一縫,問道:“什么事?”
方青道:“我來給馮小姐送酒?!?p> 管家瞥一眼滿車酒壇,打開全門道:“是方公子吧,小姐關(guān)照過了,快請進(jìn)?!?p> 有下人運酒進(jìn)府,方青跟著管家穿過廊道,來到一處院落,假山流水,繁花翠竹,一道倩影位于其間,白衣丱發(fā),星眼柳眉,正是馮如意。
喜歡‘喝酒練劍殺人’的馮如意自不可能做觀花修竹那種事,而是坐在石椅上,手肘撐桌,托腮發(fā)呆,不時瞥向橫在石桌上的帶鞘長劍,不知在想什么。
“是在研究什么高深莫測的劍法嗎?”
方青如是想著。
管家手引向方青,輕喚道:“小姐,方公子來了?!?p> 馮如意放手轉(zhuǎn)頭,見到是方青后,一笑道:“酒帶來了?”
管家道:“已經(jīng)送來了,十五壇?!?p> “許叔,麻煩你幫我取一壇來,我請方青喝一杯?!?p> 馮如意起身,又朝方青招招手,道:“方青,你過來?!?p> 方青坐下后望了望四周景致,同樣的美景別院,站在廊道上看和坐在其中欣賞,完全是兩碼事。
馮如意左右側(cè)頭,打量方青,疑惑道:“一個月不見,你怎么瘦這么多?”
方青一笑,沒說什么,馮如意也不多問,想必是釀酒辛苦吧。她看了看四周,確認(rèn)沒人后,輕聲質(zhì)問方青道:“說,那日我嗆酒的事,有沒有告訴別人?”
方青搖搖頭:“沒有?!?p> “嚇你而已。”
馮如意一笑,拍拍方青肩膀:“我查過,的確沒有任何風(fēng)聲,你做得很不錯,也按時送酒來,沒有攜款跑路,我沒看錯人?!?p> “酒來了?!?p> 背后傳來一道聲音,音調(diào)很平,略帶不悅。
馮如意認(rèn)出這道聲音,轉(zhuǎn)過身,喜道:“哥,你怎么回來了?”
只見一名青年走來,身材修長,面如冠玉,精致秀氣,卻頂一爽利寸頭,穿著黑色練功服,而非青衫折扇、長發(fā)飄然。
方青第一印象便是,此人不扮翩翩公子真是可惜。
他左手負(fù)背,右手端著一個分裝后的小酒壇,隱含敵意的視線從方青身上移開,落在馮如意身上時瞬間變得柔軟,笑道:“怎么,哥不能回來看你嗎?”
馮如意上前將青年拉至身旁落座,分別為左右的青年和方青介紹道:“這是方青,我朋友。這是我哥,馮靜啟?!?p> “日光灼眼,我坐那去。”
馮靜啟搬起身下石凳,砰一聲擺在馮如意和方青之間,拍拍手坐下,隔在馮如意和方青之間,滿意道:“這里果然好多了?!?p> 方青明白馮靜啟這是什么意思,方才也不是沒察覺到馮靜啟對自己的敵意,不過此時卻盯著馮靜啟原先位置看,那里有一個深深的圓坑。
這是石凳常年壓陷所致,足見石凳重量,怕得有兩三百斤,可馮靜啟搬動凳時卻異常輕松,仿佛提紙凳一般。方青終于明白一個月前掌柜提醒自己的原因,馮如意的這位哥哥,應(yīng)該是一位高手。
馮如意見場面尷尬,忙拿過酒壇倒酒,道:“哥,這酒便是我愛喝的那種,正是方青所釀,你快嘗嘗?!?p> 馮靜啟端杯往嘴一送,點點頭道:“確實不錯。”
他非蠻橫無禮之人,只不過方才馮如意碰方青肩膀的一幕,令他有些不悅。相信自己搬石凳的舉動,不管是意圖還是力量都已經(jīng)展現(xiàn)到位,只要方青不是傻子,便不會對自己妹妹生出什么不軌之心,故也不至于去為難方青什么,刻意貶低方青的酒。
“那是?!?p> 馮如意拍拍馮靜啟,一副我品味還能有假的表情,又對方青道:“我哥是鐵拳門的弟子,常去春花樓喝花酒,嘴刁得很,他能夸你一句可是很難得?!?p> 馮靜啟眼角一抽,馮如意又道:“對了哥,我正無聊,今兒個你帶我去祥水城玩吧?”
馮靜啟道:“別鬧,我回來是看看你和爹的,哪有空再陪你回祥水?!?p> 馮如意道:“哥……”
馮靜啟道:“不去?!?p> “好你個馮秀才!”
馮如意拍桌起身道:“不帶我去是吧?走,方青,你陪我去!”
一把抓起長劍,便要去拉方青,馮靜啟忙擋著馮如意,無奈道:“行行行,我陪你去,不過我回來還沒見爹一面,容我去一趟再帶你去?!?p> “快去快回?!?p> 馮如意一笑,虎牙尖尖。
……
“你穿我衣服干什么?”
馮靜啟去主院見過馮老爺,很快回來,卻見馮如意竟然換上一身男兒裝,左手執(zhí)扇,右手掌劍,書生打扮,寫意風(fēng)流。
“方便行事。”
馮如意回以四個字,又對馮靜啟道:“哥,我們走吧,方青和我們一起去?!?p> “他也去?”
馮靜啟有些不悅,不想讓方青和自己妹妹走得太近。
“不行嗎?”馮如意反問,又催促道:“好了好了,快走吧!”
推著馮靜啟往外走,又回頭甩給方青一個眼神,讓他跟上。
……
正午時分,祥水城內(nèi)店肆林立,行人如流,一派繁華,遠(yuǎn)非梅陽鎮(zhèn)能比。
通衢大道上,馮如意一手持劍,一手拿著一串糖葫蘆。馮靜啟拿著馮如意塞他手里的折扇,不時展開一觀,不知在想什么。至于方青,則左右看著熱鬧。
“方青,你以前來過祥水城嗎?”
馮如意咬下最后一顆糖葫蘆,嚼了嚼,口齒不清地問道。
方青搖搖頭:“沒有?!?p> 其實方青兩年前來過一次祥水城,不過那次一進(jìn)城便問路,問到路就徑直前往鐵拳門,得知需要大筆入門費后黯然離開,對祥水城一點印象都沒有,等于沒來過。
馮如意將糖葫蘆簽子塞給馮靜啟,拿回那把折扇,纖細(xì)手腕一抖,展開折扇搖了搖道:“沒事,待會帶你去好地方玩?!?p> 馮靜啟拿著簽子,對馮如意道:“這種東西少吃點,還有,別弄壞我的折扇?!?p> 馮如意一收折扇,往上一拋又接住,挑釁道:“反正你也不用了,小氣什么?”
馮靜啟看看馮如意,又看看方青,不再說什么。
……
“哥,我們進(jìn)去坐坐吧?”
傍晚時分,三人用過晚飯,走在街上,馮如意忽然停下,抬手指了指前方。
“別胡鬧。”馮靜啟按下馮如意的手道:“天色已經(jīng)不早,該回家了?!?p> 方青往前看去,一座三層塔樓,燈火通明,檐角掛滿粉紅燈籠,牌匾上寫著‘春花樓’三個字。
方青縱是沒來過,也知道這就是祥水城中有名的青樓,前些時日,祥水城的朱縣令就是因床事死在這春花樓,成為一樁笑柄。
不過這朱縣令一死,附近村鎮(zhèn)的百姓都拍手叫好,此人常用剿匪名義籌募錢財,每次都不了了之,其余什么事都不管,年過花甲,仍流連煙花之地,最終死在床上,也算報應(yīng)。
春花樓因朱縣令的事停業(yè)數(shù)天,今重新開業(yè),春客們久旱逢甘露,自是趨之若鶩,只見一個個男子絡(luò)繹不絕入內(nèi),有人衣著光鮮,定是祥水城或周邊鎮(zhèn)的鄉(xiāng)紳,有人打扮普通,一看就是普通人家,亦或是偷跑出來買香的農(nóng)家漢子。
不管是誰,只要付得起銀子,都可進(jìn)春花樓買香,畢竟祥水城再好,也只是偏僻鄉(xiāng)間的一個大鎮(zhèn)而已,開在這的秦樓楚館檔次高不到哪去。當(dāng)然,士紳和農(nóng)漢能負(fù)擔(dān)的銀子不同,姑娘的姿色也肯定有差別。
馮如意抽回手道:“上次你不讓我進(jìn)去也就算了,今天我換上男兒裝,行事方便,為什么不能進(jìn)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