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離開登州。
一路騎馬,路過揚州,踏過嶺南,后又追查到了淮南,再輾轉(zhuǎn)去了江南的一個小鎮(zhèn)。
我應(yīng)了故人之約順道去瞧瞧他那一生孤苦的叔父。
故人的叔父,周老先生。
周老先生早年妻子去世,他便留在了他妻子出生地做了一個教書的夫子。
一生一世,住在她出生的地方,愛上她的故鄉(xiāng)。
紅塵落寞,一世柔情。
出門前,我聽了同樣是替“主子”辦事的故人說起這件事情,心中很有觸動,我應(yīng)了他,若是去了江南一代,一定要替他去看望他這個叔父。
看望他這個鐘情專一又令人佩服的叔父。
江南雨季,青梅熟時,橋上驛亭邊人語,碧綠的江水綠得勝過藍草,老翁戴青色箬笠,披綠色蓑衣,冒著斜風(fēng)細雨,悠然自得地垂釣。
茶樓里,我看見她朝著茶樓跑過來,碧青色衣裙,微濕發(fā)絲,水潤清澈茫然眼眸,天地長天一色。
我愛上了一個姑娘。
窈窕佳人,清新可愛。
江南煙雨,細雨如絲。
雨欲落時煙波起,江河胡泊霧氣升。
油紙傘下,幾度相思。
她時而嬌嗔?xí)r而嬌癡時而嬌縱時而嬌嬈,我愛她,我想娶她。
我想便想著得到她。
可是如何得到?
我的母親定然不會同意我娶安越,我的母親出生高貴,世家嫡女,對門第之見看的極重,她生性驕傲,被父親養(yǎng)得隨性,曾經(jīng)因為我和苗姑娘的謠言耿耿于懷。
我的母親,她如何會同意我娶安越?
可我想娶她。
不是意氣用事,也不是叛逆心理,更不是一時沖動。
我喜歡她,我愛她,我想娶她,堂堂正正,明媒正娶,八抬大轎,十里紅妝。
可我想了很久,也想不出個法子來,我還沒想出法子,那個催我的暗衛(wèi)又出現(xiàn)了,他每次一出現(xiàn)就是在提醒我,“主子?!?p> “主子?!?p> “主子交代辦的事情......”
我從來沒有這么厭煩透了這個暗衛(wèi)。
某日我見安越繡的荷包到了別的男子懷中,我心里難受,即使我知道他們沒什么,可我還是難受。
那個傻丫頭,她繡的東西,怎么可以給別的男子?
她答應(yīng)過要給我繡的荷包還沒給我呢!
我想責(zé)問她,我還想捏腫她的臉,我想狠狠扣緊她的腰,要她知道自己錯了,要她知道,以后,不要隨便把荷包那種東西給旁的男子。
就算是無意的,就算有原因,我也是會吃醋的。
我借酒消愁,回房時,那該死的暗衛(wèi)又從屋檐上跳下來,提醒我,甚至是警告我。
主子有令,不可再拖。
我沒法子,只好應(yīng)了暗衛(wèi),想著,要不等事情辦妥了再來尋安越?
或者帶她走?
嗯,我想帶她走。
那天門外正好響起了敲門聲,原來是從前我離開登州時,派去保護苗小姐的侍從來了
苗小姐,苗小姐,苗夫子之女,是我少年時關(guān)系極好的一個姑娘,她是我恩師獨女,也是我當作妹妹來看的姑娘,我希望她活的開心,活的天真。
她喜歡宣章。
我知道宣章不是什么好東西,我知道宣經(jīng)常去尋花問柳的地方,我阻止她和宣章在一起,我厭惡宣章濫情的性子,我知道他小小年紀家中就有納了好幾個妾氏,而我的妹妹秀姝,他配不上。
可這幾年,她不聽勸告,一意孤行,我生氣,我憤怒,我被責(zé)罵,被責(zé)備,我被母親絮絮叨叨說什么,不要和她多來往。
我生氣,為什么我想要呵護自己的妹妹都不可以?
為什么我從小就要學(xué)習(xí)各種秘術(shù)?
為什么我從小就要替主子辦事?
為什么我從小就要牢牢記住忠心于主子?聽話于主子?
為什么我從小就要才華橫溢?武藝高強?
為什么我從生下來就要承擔撐起范家門楣的責(zé)任?
我不可以任性!不可以不乖!不可以不吃飯!不可以不看書!不可以玩鬧!不可以懦弱!不可以失敗!
我要活的像個木偶,我感覺我活的像個木偶,我很難受。
我不過是呵護一個恩師獨女,我疼愛的妹妹,我希望她所托良人,也不可以嗎?
少時意氣用事,放出狠話,我不僅要呵護她,還要娶她呢。
可母親要死要活,呵,我仿佛看見了我以后的親事。
是不是我這一生,必須娶一個母親、父親,認可的姑娘?
我大笑,我醉酒,心生悲涼,世家嫡長公子?呵,以為我很稀罕這個身份嗎?
我不過是稀罕生我養(yǎng)我的爹娘,可是,他們可不可以也稀罕我這個兒子?
離開登州前,我去拜別了恩師,恩師開口道,“這登州城這般繁花似錦,可我苗家卻無依無靠,若是那宣章哪日欺辱了我家小女,我也拿他沒辦法?!?p> 我知道,這是恩師為了自己的女兒在尋求庇佑。
我點了頭,之后把形多留在苗小姐身旁保護她。
如今又見到形多,想起許多往事,暗衛(wèi)又在提醒我,我知道自己今晚必須走,人生處處不由己。
可我想帶上安越走。
可她說什么?
她卻說曾經(jīng)心儀過我?
曾經(jīng)?
什么意思?
她還不愿意跟我嗎?
我都還沒有想到如何能把她從正門求娶回去呢,她卻說是曾經(jīng)心儀過我?所以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心儀了?
悲憤,心痛,差點心死。
萬般故事,不過情傷。
易水人去,還等再見。
陰差陽錯,世事無常。
我只恨我自己不夠強大,我恨我自己沒有能力,更恨我自己沒有權(quán)勢,更恨我自己沒有勇氣開口說愛她,我怕如今的我說出了口,卻沒法堂堂正正娶她進門。
我要等。
我在等。
來到江南,一直都有人暗中盯著我。
若是跟著如今的我,沒名沒分,還可能危險,還不如她開開心心過。
可是,我錯了。
就像那年。
她說的什么胡說?
什么玩弄?
不喜歡?
不心儀?
我以為她就是想那般鬧?
那樣她就開心了?
她是不是怨恨我當年什么原因都沒說就走了?她怨恨我?
可?
我如何和她說理由?
我不愿說理由,一樣錯了。
那時我想她最好什么都不要知道,永永遠遠做一個平凡快樂安穩(wěn)的姑娘,而不像我,要深入深淵去查去看那些惡心敗壞的陰謀詭計。
我不夠強大,不能決定自己的婚事,不能想要什么就要什么,也不能敗了范家的門楣。
若是這般,傷了我?
她開心?她樂意了?
讓她回到哪個屬于她的小鎮(zhèn)?
讓她過屬于她的平平淡淡生活是不是也是好的?
再后來,歲月時光變遷。
一晃多年過去了。
我終于一路慢慢劈荊斬棘成長成為了那個真正的范家嫡長公子。
我終于有權(quán)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