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烈日炙烤著大地，地里莊稼都耷拉著腦袋，黃狗在屋檐下吐著舌頭，大口地喘息著。柳樹村家家戶戶的人都躲在家里午睡。可村東頭的沈老頭家此時卻有些亂。

　　沈老頭家的堂屋里一排跪著三個十一歲到十四歲的男娃和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娃。沈奶奶一手拿著根柳樹條，一手叉著腰，正在大聲的罵著這幾個不成氣的，罵到了氣頭上又抽幾下，幾個男娃哭作一團(tuán)。沈奶奶罵累了，就將柳樹條放在屋中央的八仙桌上，自己坐在旁邊的凳子上，拿起桌上的大搪瓷缸子，咕嚕咕嚕地喝了半缸子白開水，接著罵：

　　“你們都是一堆笨蛋嗎，居然讓晚晚從那石頭坎兒上掉了下去，還好是落在一邊的菜地里了，要是落在了另一邊的亂石堆里，那還有命嗎?”

　　“尤其是你，沈景義，你都14了，你是怎么看著妹妹的。還有你沈曉蘭，你是傻的嗎，你也14了，還是個姑娘家，不知道照顧妹妹嗎，不知道拉著妹妹嗎?！?p>　　沈曉蘭很委屈，沈愛晚已經(jīng)10歲了好嗎，那誰知道她會自己掉下去呀。她卻不敢頂嘴，只是張嘴哭著。

　　“媽，您可不能這么說呀，晚晚也10歲了呀，誰曉得她會摔跤呀，又不是兩三歲?！鄙驎蕴m不敢開口，卻有人開口。說話的是沈奶奶的大兒媳劉小麗，她個子高骨架大，下嘴唇明顯厚于上嘴辰，典型的精明農(nóng)家婦女。四個兒媳婦，也就老大兒媳婦會頂嘴，老二媳婦老實(shí)巴交三棍子打不出個屁，老三媳婦又懶又饞卻畏畏縮縮的，老四媳婦是知青，知書達(dá)理，不會跟她頂嘴。

　　“你給我閉嘴，一家子的兄弟姐妹，出門難道不應(yīng)該互相照顧。就是你教的，一天天不好好管孩子，只知道東家長西家短?！鄙蚰棠毯莺莸闪怂谎?。四個兒媳婦里，老三媳婦是個懶貨，又邋遢，沈奶奶最不喜歡，其次就是這個大兒媳婦，村里有名的長舌婦，跟另外幾個媳婦，那絕對是村兒里的八卦制造中心。

　　“都給我跪著，吃中午飯?jiān)倨饋?。”沈奶奶丟下一句話便往后面沈愛晚的房間走去。

　　前幾天家里幾個孩子在村西頭的小山頭玩，小山頭的另一邊是較陡峭的山崖，是當(dāng)年村民為建房子鑿石頭留下的，并不高，約五六米的樣子，沈愛晚不小心失足掉了下去，還好掉在了一邊的青菜地里。磕傷了腦袋，已經(jīng)昏睡了三天了還沒醒。此時莫思雨正在房間里照顧著。

　　莫思雨是沈奶奶的四兒媳婦，第一批下鄉(xiāng)的知青，老家是京都的，父親原也是領(lǐng)導(dǎo)，被打作了右派，一家人就被分開了。莫思雨響應(yīng)‘知識青年到農(nóng)村去，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的號召上山下鄉(xiāng)，被分配到柳樹村。

　　一開始也是滿腔熱情，以為下來是幫助農(nóng)民、造福農(nóng)民，很快現(xiàn)實(shí)就給她上了一課。他們不僅需要跟農(nóng)民一起下地干活賺工分，吃不飽穿不暖，住的條件也很差。當(dāng)?shù)剞r(nóng)民雖然大多數(shù)樸實(shí)熱情，可是畢竟生活環(huán)境的差異太大，根本很難完全融入。

　　莫思雨生得漂亮，鵝蛋臉，大眼睛，城里姑娘流行的齊肩短發(fā)。一到柳樹村就成了整個生產(chǎn)隊(duì)最好看的姑娘。

　　那些不講理的農(nóng)村婦女譏諷排斥，還有一些村里男子的騷擾，一些不懷好意的干部干事有意無意的暗示。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完全陌生的環(huán)境，滿心都是驚惶，想家想父母，時不常地躲在山坡上哭。就這樣被沈家同撞見了，當(dāng)然就會上前安慰。一來二去兩人也就熟了。

　　有一次莫思雨在上山打豬草時葳了腳，濃家同便送她去看醫(yī)生，后來又照顧她，幫她做飯，替她干活。等莫思雨腳痊愈了，兩人開始處對象。半年后結(jié)婚，生了一兒一女，日子過得溫馨。

　　這次出事的就是他們的大女兒，沈愛晚。莫思雨坐在女兒的床邊，眼眶通紅，看著躺在床上的女兒，額角包著紗布。床的另一頭躺著小兒子沈景諾，今年才5歲，目前還跟姐姐住，自從姐姐出事后，他也一直守著姐姐，都不肯出門玩，此時太累，睡著了。

　　沈奶奶看著屋里的幾個人，嘆了口氣，四兒子在縣城的機(jī)械廠上班，專門負(fù)責(zé)機(jī)器的維護(hù)維修，前幾天剛好出差去了省城。對于這個小兒媳沈奶奶是滿意的，一部分原因當(dāng)然是因?yàn)樾鹤?，愛屋及烏，另一方面也是小兒媳有文化，能干大方，又是村里小學(xué)的老師。雖然不像村里其她的小媳婦那樣能干農(nóng)活，可好在聰明又肯學(xué)，目前家里家外也做得不錯。更重要的孩子養(yǎng)得好，這就能看出有文化和沒文化，城里人和鄉(xiāng)下人的差別了。

　　她家老四的兩個孩子從小就干凈整潔，夏天每天都會換洗衣服，冬天隔天也會換洗貼身衣物，哪像村里其他孩子，那衣服恨不得穿得都看不見原來的顏色了。到了冬天好嘛，整個冬天都不會換衣服。農(nóng)忙時無論再累再晚，莫思雨都會給兩個孩子洗澡，然后再把衣服洗衣得干干凈凈晾好。小時候孩子流鼻涕，莫思雨就會給孩子準(zhǔn)備一條小手絹，用別針別在衣服上來擦鼻涕，每天晚上再取下來仔細(xì)洗干凈，每天早上換上干凈的手絹。哪像村里其他的小孩，鼻涕流出來時，都是用袖子橫著一擦，鼻涕糊在臉蛋子上自然風(fēng)干，等到天黑回家，那臉上能起個小面具下來了。

　　她家兩個孫子就更加聰明了，別人家的小孩都在玩泥巴呢，她家的這兩個已經(jīng)會算術(shù)了；別人家的小孩還在東家偷桃西家偷李呢，她家孫子已經(jīng)會背唐詩了。對老四家的兩個孫子孫女她也是最疼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