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輝……”亦舒停止猜測,不安地問:“你到底遇到什么事了?這不像是你會說出來的話!”
亦輝故作輕松地笑了笑,“我沒什么事。”弱弱地說:“我能有什么事?!?p> “你不要瞎猜了!我想大概是我長大了吧?所以看待事物的觀念發(fā)生了些許變化?!?p> 他說完話后,沉入回憶中。這三個月來帶給他的種種經(jīng)歷,意志再堅強的人,都會發(fā)生改變。
亦舒拿起筷子,挑了兩口飯,活忙了一天,肚子早已餓得咕咕叫了。關于亦輝今天的反常言行,她知道,是問不出結果了。
他從小就把心事鎖在一個盒子里,不會對任何人開啟。
她想起在媽媽去世的前一年,亦輝有天走進媽媽的房間,跟她說了在學校里被人無緣無故地欺負。媽媽只是落寞地垂著眸子說,作為男孩子,一定要自立自強,學會勇敢地面對生活中的一切難題。
只有告誡,沒有安慰。
不知道他是理解了,還是理解錯誤了。打那以后,他再也不曾主動說起。
后來,媽媽走了之后,他愈加寡言了。
亦舒食不知味,“火車票買好了嗎?”
“買好了?!币噍x心虛地應著。
“上午的票吧?”亦舒夾了筷菜,放進碗里,“要好幾個小時呢。早點去,當天就能趕到。不然,到時候要找住的地方,會很麻煩的。”她把拿到嘴邊的飯菜放回到碗里,頓了頓說:“我看我后天還是請假,去送送你吧。你第一次出遠門,我實在不放心啊。”
“不用了,我一個人可以的?!?p> 亦輝的臉上閃過驚慌,竭力隱藏,依然露出幾分端倪。
“至少送你去高鐵站吧?!币嗍嫔塘恐袷窃谟憙r還價。
“真的不用了。”亦輝有力地強調,“我知道你工作一直很不容易,請假對你來說也是十分困難的。就不要再為了我做一些讓你自己為難的事了?!?p> 亦舒不再勉強。把剩下的大半碗飯,草草地吃完了。
洗干凈碗盤后,直接回到臥室睡下了。
看著窗外的殘月的微光,不知不覺進入了夢鄉(xiāng)。以至于,世曦發(fā)消息過來,她都遺憾錯過。
“亦輝這兩天就要動身了吧?”徐世曦看著前方來來往往的車輛說。
“明天早上八點出發(fā)?!币嗍婵粗S風擺動的香樟樹的枝葉說。
迅元公司的大門不管來多少次,那種莊嚴,肅穆,甚至是壓抑的逼迫感,絲毫不會減少。
下班后畫著精致妝容的粉領族,三五成群地,或是手挽手,或是肩搭肩,在馬路口,攔下一輛出租車,往華豐廣場方向駛去。
不到五點半的夏天,夜晚還在趕來的路上。火燒云染透整個西邊天空,與清早的晨曦相呼應。
“我看我明天去送送他吧?!毙焓狸赝O履_步,“畢竟這是他第一次出遠門?!?p> 亦舒搖搖頭,一片黃綠色的樹葉從她眼前落下,掉在了她的鞋面上?!安挥昧耍摇?p> “不用跟我客氣?!睕]等她說完,他迫不及待地說:“我明天正好是休息,何況我這個人也不愛睡懶覺的?!?p> “不是的,你誤會了?!币嗍媛朴频亟忉?,“是亦輝,不讓我去送他?!鳖D了頓,“我看得出來,他變得不一樣了,可能真的長大了吧?!?p> “那你就放心他一個人去嗎?”徐世曦目光炯炯,等她一個肯定的答復。
要說放心是假的,可是不得不把擔心放在肚子里。她點了兩下頭,“他有他的想法,我尊重他?!?p> 徐世曦若有所悟,繼續(xù)向前邁著步子。兩個人的影子被夕陽拉伸出無限的長度。
第二天早上六點,蘇亦輝準時起床,他幾乎一宿沒睡,整夜地醒來。睡十分鐘,醒兩個小時。五點鐘天蒙蒙亮后,索性也不睡了,洗漱完之后,背上書包,拖著拉桿箱,離開了家里。
他不忍回顧,輕輕地關上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害怕回首,眼淚會傾巢而出。湘塘村被拆以后,他始終沒有回去看過。
亦舒同樣是徹夜難眠,快到凌晨四點才迷迷糊糊地睡著。
打開門,一陣涼風蓋頂,像是本就空虛的心又被挖走了一塊。
亦輝到了下午三點,發(fā)了條報平安的信息給亦舒。
兩個人說了些有的沒的,對話就不知在誰那頭斷了線。
郭雅眉開啟貪得無厭的模式,但凡有人進來店里,她必定搶在最前面。
對付客人,她自有一套方法,成功率差不多維持在10:7。
亦舒心下不甘,也只能順從命運的安排。
所幸,外國顧客的比例不在少數(shù)。郭雅眉雖然是大專生,大學學的是零售管理專業(yè),但文化課,尤其是英語和數(shù)學簡直慘不忍睹。亦舒盡管是高中學歷,然各科成績優(yōu)異。簡單的英語對話,手到擒來。
因此,每當外國客人進來店里,郭雅眉便識趣地坐在自己的黑色靠椅上,一言不發(fā)。
亦舒一口流利的英語,仿若母語一般流暢順遂。講的外國客人一愣一愣,由衷地贊嘆她的業(yè)務能力。成功率同樣維持在10:7,甚至是8。
唐潮在去大學報道的前兩天,又找了亦舒一回。
他說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話
——我走了,你會想我嗎?
——你希不希望我留下?
——如果我為了你留下,你會不會很感動?
……
這些極容易引起誤會的,帶著曖昧色彩的話。他完全不經(jīng)由大腦,張口就來。
難道?亦舒不敢想下去。
他猶如星辰大海般的雙眸,吐露出海洋般清爽的氣息。這一切,在世曦的身上不只一次地感受到過。
但她知道,自己必須要阻止某些不該發(fā)生的情感。
亦舒看著他的不自然的微笑,惶惑不安。幾個月前的見面爭執(zhí),幾天前的警局烏龍。是刻意,是無意?無論如何,它真真切切地發(fā)生了。
撇開自身不談,亦輝的感覺總是要顧慮的。上次在警察局的碰面,他看到他時渙散的眼神和僵硬的肢體。亦舒知道,有些烙下深痕的印記,是萬萬不可能磨平了。
想法不經(jīng)意間飄得太遠了,亦舒把思想拉回現(xiàn)實。
“你好好地上你的大學,我沒有理由去想念你,也沒有資格要求你留下,更沒有多余的心來感動。但愿你可以和新的同學和平相處?!币嗍娲蜷_門,在門口駐留了片刻,頭部側轉了二十幾度,“一路順風?!?p> 門隨即關上。像是把他們隔絕在了兩個不同的世界。
亦舒坐在沙發(fā)里,看著面前的那張折疊床。
或許,他只是單純地來告別,忍不住說些不著邊際的話來緩解紛亂的思緒。
他和她,怎么看都是兩個世界的人。
唐潮在門外傻傻地站了很久。
他明明是出來幫唐黛買她愛吃的混合堅果。車子一路向前,好像受到無形地牽引,鬼使神差地來到了錦瀾小區(qū)。
他不希望亦舒和世曦在一起,又有那么一絲想讓他們在一起的念頭。
“你怎么去了這么久?”
唐黛坐在客廳的寫字桌上,敲擊著鍵盤,處理項目上的事宜。
客廳占地頗廣。同時容納了餐廳,辦公區(qū),會客區(qū)。打開棕色的實木門,一面寬廣的玻璃墻,明晃晃地刺進眼里。開間足足有十二米。加之室內的陳設多數(shù)是淺色和透明的玻璃為主,更顯空間的遼闊。
“你要的這個牌子不好找?!碧瞥边M門換了拖鞋,隨手把塑料袋丟在桌子上。
“平常找女朋友這么能耐,今天找個零食,就把你難倒了?”唐黛調侃他。
“我從來都沒有找過女朋友。”唐潮倚倒在沙發(fā)上,兩只粗壯修長的手臂搭在沙發(fā)靠背的沿上?!敖悖阋稽c都不了解我。我根本不需要主動去找,她們自會來找我?!?p> “你呀,要是讀書要你嘴皮子一半的厲害,就不會只考一個三流的體育大學?!碧器旆畔率诸^的工作,轉過身來,“你都不知道,爸爸他有多生氣?!?p> “他生氣是他的事?!碧瞥弊鄙碜?,從塑料袋里拿出一包堅果,拆開,直接張開嘴,灌了半包。“從小到大,他哪天沒有是生氣的?還不是活得好好的。別人是氣大傷身,他是不氣才傷身?!?p> 唐黛起身從他手里奪過半包堅果,“你就知道和他對著干?!?p> “這個是我的堅果,你不許偷吃?!?p> 這么年來,爭鋒相對的生活已經(jīng)習慣成自然了。
自從在上海的學校和同學打架,被迫勸退,轉來云城的高中,難得過上了一年清靜的生活。奈何好景不長,偏偏第一志愿的BJ落選,第二志愿的上海當選。
莫非十八年來的戲碼又將再度上演。
他永遠忘不了離開上海來到云城前,唐經(jīng)國的那記耳光。力道之大,幾乎讓他以為耳膜就此破裂。
“總有一天你也會和他對著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