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如夜崖雙雄決斗，南宮三一劍敗敵（一）

　　黑鈺聽到這個(gè)聲音后，驚道:“是他！”

　　林忘我道:“誰？”

　　黑鈺道:“如夜崖崖主黑夜！”

　　林忘我失聲道:“黑夜？”對(duì)于這位如夜崖崖主，林忘我雖然知道此時(shí)兩人關(guān)系是敵非友，卻也忍不住想見他一見。如夜崖內(nèi)四壁無光，終日處于黑暗之中，且崖內(nèi)十余人武功高強(qiáng)，作為此中主人——黑夜更不必說，武功自是極高了。

　　林忘我納罕:一個(gè)瞎子武功再高，又能高到什么地步？

　　何況眼下黑夜言語中雖然像是見到一個(gè)許久不見的故人，但語聲中透露出來的卻是恨不得將對(duì)方千刀萬剮，不然不足以平心頭之恨之情。

　　當(dāng)下兩人走出房門，卻見外面燈火通明，如似日中。林忘我正納悶:如夜崖不是終日黑暗么？怎么如今卻四處光明，如此反常？抬頭看時(shí)，登時(shí)醒悟。南宮三正站在一塊巨石上，相隔約數(shù)十丈之地站著一個(gè)身高矮小的老頭，細(xì)看時(shí)，老頭兩眼已瞎，臉色也極其蒼白，想必是因?yàn)樵S久未見陽光之故。兩只手不長，但十指卻極其修長，有平常人兩倍之余，且圓潤飽滿，并無枯槁年老之相。想必老頭功夫全在手上。

　　這些油燈盡是南宮三點(diǎn)燃的，他既與這老人為敵，又怎么可能在一片黑暗中與其相斗？

　　黑鈺道:“他便是黑夜?！?p>　　南宮三與黑夜木立許久。

　　南宮三突然笑道:“許久不見，想不到你還未死？”

　　黑夜道:“心中有恨，又怎么能先你而去？”

　　南宮三左手一抓，從地上抓起一個(gè)人。這人嘴里還兀自地呻吟著，但身體癱軟無力，仿佛全身筋骨都已被人摧殘。林忘我定睛一看，原來也是個(gè)瞎子。

　　南宮三大笑著，道:“這小子在我酒中下毒，想將我擒獲。我南宮三又豈是婦孺垂髫，手無縛雞之力之徒？將他抓住，卻令我大失所望。原來是個(gè)瞎子。要我說，瞎子就別出家門了，在家里天天坐著看夜晚多好，出來曬太陽反而不習(xí)慣。黑夜老頭，你說是么？”說完將左手的人往上一拋，如踢蹴鞠一般，飛起一腳，將年輕男子踢到黑夜身邊。

　　黑夜兩眼仿佛看見似的，也不伸手接，待年輕男子近身時(shí)，抬起右腳，正好將年輕男子接住，把他放在身邊石塊上。

　　那男子聲音微弱，頭也抬不起來，道:“父親，孩兒……沒能將南宮三的尸體帶回來，心中有愧……請父親成全?！?p>　　黑夜面無表情，淡淡道:“有些東西久了不習(xí)慣，總想要換換口味。似你這般，永遠(yuǎn)活在光明里才是真正悲哀至極?！彼麆傞_口時(shí)，便已抬起腳踩在年輕男子胸上，一開口時(shí)，右腳便緩緩用力，待得話一說完，右腳竟已在年輕男子胸前留下深約四寸的凹處。

　　可憐年輕男子本來就瀕于死亡，被黑夜踩了一腳，連一聲喊叫也沒能發(fā)出，頭一歪，便徹徹底底沒了呼吸。

　　南宮三道:“哦，那你呢？你一輩子都活在黑暗里，又算什么？”

　　黑夜沉默良久，黯然道:“我更悲哀！一個(gè)人無論是一輩子活在光明里還是活在黑暗里，他都是悲哀的?！?p>　　如夜崖存在已久，但自始至今，里面全是瞽者。每一任崖主在他的子嗣出生后，都會(huì)將他們的眼睛挖掉。而且如夜崖的人也從不允許出崖。雖然黑鈺一家在此守著唯一出崖口，但其實(shí)可有可無。所以黑夜自出生那一刻，他的命運(yùn)便已注定。他是個(gè)瞎子，他只能待在黑暗里。

　　有時(shí)候，他也會(huì)靜靜地想:為什么自己要成為一個(gè)瞎子？為什么自己就不能擁有一雙眼睛？為什么自己就不能出崖？為什么自己一輩子就只能待在這鬼地方？

　　一輩子很長，又很短。所以黑夜在十年前決定離開如夜崖，去外面待上一待。彼時(shí)的他已是如夜崖崖主，習(xí)得如夜崖多種絕技，身手不可謂不強(qiáng)。

　　可沒想到，一出如夜崖便遇到了南宮三。是時(shí)，正逢南宮三風(fēng)頭無兩，氣勢正盛。兩人相遇，誰也不服誰。最后黑夜不敵南宮三，遁逃回如夜崖，南宮三也未能趕盡殺絕，一是不知如夜崖在何處，二則是當(dāng)時(shí)身有要事。

　　自此，黑夜再也沒有出如夜崖半步，在如夜崖勤修武功，俟時(shí)再尋南宮三報(bào)仇。近日，黑夜自忖神功已成，足以將南宮三斃于掌下。所以先派遣人去打探消息，不虞三個(gè)兒子，兩人悄無音信，一個(gè)半死不活。

　　黑夜悲憤交加之中，早已失去理智，一心只想殺了南宮三以報(bào)曾經(jīng)之恥辱。他將自己的兒子一腳踩死，便是極好的證明，眼下，他已不給自己留后路。今日，只有兩個(gè)結(jié)果，南宮三死，黑夜活。南宮三活，黑夜死。

　　南宮三沉思良久，緩緩道:“的確如此，但你畢竟比我好點(diǎn)，你眼睛既然瞎了，能看到的東西便有限得很?！彼蝗粐@了口氣，又道:“一個(gè)人若是看得到的東西少了，那他流的淚便會(huì)少點(diǎn)。”

　　黑夜吸了口氣，緩緩道:“有時(shí)候我寧愿流的淚多點(diǎn)，這樣我看得到的就會(huì)多點(diǎn)?！彼约旱挠沂?，仿佛少年摸著情人的手一般，愛不釋手。

　　林忘我突然很同情黑夜，他不是瞎子，但這幾日在如夜崖的經(jīng)歷簡直讓他和瞎子無兩樣，他本來是不怕黑暗的，可當(dāng)他整日整夜都待在黑暗里的時(shí)候，他不得不心生恐懼，他開始害怕了。他每走一步路，他都須小心翼翼，生怕下一步便會(huì)撞到墻壁。他每清醒一刻，他都須全神貫注著，生怕下一秒，突然有人在身邊叫出聲來，或者突然有人在他身邊來上一劍。

　　林忘我本想:如夜崖如此隱蔽，南宮三是如何尋到此處的？看到被黑夜踩在腳下的年輕男子后登時(shí)醒悟，多半是這年輕男子被南宮三抓住，南宮三以命相挾，年輕男子不得不帶南宮三來如夜崖。

　　先前聽南宮三所言，年輕男子武功不甚高，又是如夜崖三位公子之一，黑夜為何派遣他出去殺南宮三，這不是讓兒子去送死么？

　　南宮三曾經(jīng)與黑夜交過手，知道他一身武功全在手上。是以當(dāng)黑夜不說話，全身精力都放在手上時(shí)，南宮三也開始注意起黑夜的手來。

　　他是見過黑夜的手的，第一次看的時(shí)候，這雙手還沒有特別之處，只是十指稍長一點(diǎn)，膚色稍黑一點(diǎn)。第二次看的時(shí)候，也就是現(xiàn)在，卻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十根手指長了許多，也比以前白得多。南宮三心道:原來黑夜這十年蟄伏不出，是躲起來練就了神功。卻不知這手武功威力如何？

　　當(dāng)即一劍挑起身旁的巨石，飛向黑夜，速度之快，疾如雷電。眼看百來余斤的大石頭就要砸到黑夜頭上。卻見黑夜不疾不徐地抬起右手，右手隱隱發(fā)出一股白色的光亮，將石頭頂住，然后，慢慢地，這塊巨石從中間裂開，不一會(huì)，一塊石頭便裂成上千塊的小石頭。

　　林忘我與黑鈺無不愕然，這一手武功可帥得很。林忘我也知道江湖中有一些不世出的高手，以手為武器，只手便能碎石、斷劍。這些人無疑內(nèi)功深厚得很，而且因?yàn)殚L期使用手，一雙手早已枯槁如柴，骨瘦如梢，毫無血色可言。為何黑夜的手卻如此反常？

　　南宮三反倒一點(diǎn)也不驚訝，道:“看來你武功已大有長進(jìn)?！?p>　　黑夜淡淡道:“我這手功夫叫做……”

　　南宮三截口道:“打住，我不想知道你這手功夫叫什么名字。只要你這手武功能殺人，叫阿貓阿狗也不錯(cuò)。但我想你今天誰也殺不了，只能殺你自己?！?p>　　黑夜道:“出招?！?p>　　南宮三正色道:“我還是那句話，我只有三招。”

　　三招！他還是只有三招！即使黑夜今日讓他刮目相看，他還是只有三招！三招一過，要么黑夜死，要么南宮三死。

　　招數(shù)叫什么名字不重要，能殺人才重要。南宮三的每一招都能殺人。

　　他緩緩舉起手中的劍，臉色冷峻，全身在劍舉起的那一刻仿佛在燃燒，他緩緩道:“這是第一招。”隨即躍起，飛向黑夜。一劍平刺而去，這一劍帶有無數(shù)變招，可上挑，可下砍，可左削，可右撩。更兼南宮三行動(dòng)迅捷，快如閃電，又為此招加了幾層威力。

　　南宮三只有三招，是以他的每一招都直指對(duì)方要害，每一招他都用盡全身精力。他拜師學(xué)藝后，曾與一個(gè)比他小四五歲的師弟比武。當(dāng)時(shí)他料想師弟年紀(jì)比自己小，力氣不如自己，劍法招數(shù)也不如自己高深，是以存輕視之心。不虞最后自己竟被師弟一腳踢下比武臺(tái)，惹得眾師兄弟哄堂大笑。

　　自此以后，南宮三每次與人為敵之際，從不懷輕視敵人之心。獅子搏兔，尚使全力。他只有三招。每一招都要?dú)⑷耍?p>　　他先前雖然言語含笑，但真正兩人交手之時(shí)，卻絕不茍于言笑。

　　黑夜眼睛已瞎，本是南宮三占了極大的優(yōu)勢，可當(dāng)這一劍刺出去后，南宮三突然覺得自己錯(cuò)了，他發(fā)現(xiàn)黑夜自始至終都沒有動(dòng)作。他雖是個(gè)瞎子，但他的心沒有瞎。何況他因?yàn)檠劬σ严梗炊沟脙?nèi)心更通明得多。也許他的心看得比眼睛多得多。

　　突然一道殘影飄到南宮三面前，抬起一腳，踢在南宮三劍柄上。南宮三吃痛，松開寶劍，急忙回撤。

　　黑夜這一腳兔起鶻落，竟比南宮三快上數(shù)倍不止。

　　黑夜淡淡道:“第一招?！?p>　　他竟也只用三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