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他當(dāng)然會記得這個姑娘，即使他從未承認過。仁宇每天面對著這些二十歲年輕的臉龐，想的最多的還是他們那些，遠的模糊的過去，這是他無法抗拒的回憶。仁宇支著桌子，看著手里的教案，家里打來電話，二姐說，媽媽又給他漂洋過海地寄了好些東西，食物用保鮮袋裝的仔仔細細，衣物被裹緊塑膠包袱里熨的平平展展，新的床單毛巾也躺的整整齊齊，還有很多媽媽覺得他用得上的東西。二姐欲言又止，掛了電話。仁宇心里很清楚，又是回家。

　　其實也該回去了，但他心里堵著，實在是不愿意回到那個城市，那片遍布親友的土地，每次回家，連在飛機上做的夢都是那些，相當(dāng)真實的，被他潛意識改動的，染上灰暗沾上殘酷的人和事——其實根本沒有那么可怕，他知道是自己的心理在作祟，仁宇每次驚醒，都忍不住懊惱，難道在自己的感情里，這些東西就那么讓人恐慌嗎？

　　仁宇看看表，抬起頭，那位女老師又坐在后面，戴著一副黑框眼鏡，拿著筆認真的抄他黑板上的教案，看來眼里完全沒有他的存在。仁宇深呼了一口氣，翻翻手里的書，隱晦地宣泄了一下自己的壓力。

　　這我怎么上課？她最近怎么老陰魂不散的跟著我的課？

　　真是讓人煩悶。

　　沒辦法，地上沒有縫，仁宇還是拘謹別扭地上完了課，后面那個女人老看著他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加上她那張玩世不恭又偏偏假正經(jīng)的臉，笑得仁宇渾身發(fā)毛。連學(xué)生都覺得他不對勁兒，下課鈴剛響，他慌慌張張地收拾東西，（得趕緊離開這）他心里都是這個念頭。

　　可那個女人已經(jīng)堵在門口了，仁宇連拽著的公文包都沒從桌子上下來。

　　真糟糕。

　　就這樣被拐著坐到了學(xué)校側(cè)門的咖啡廳里。仁宇對這種挽著他胳膊不由分說就拽他過來的女人有點反感，他冷冷地靠著沙發(fā)背，看著她吃面前的藍莓布丁。

　　她卡布奇諾的拉花都快化了，仁宇終于忍不住了。

　　“喂……”

　　“什么？”

　　……

　　“嗯，你扯我過來到底有什么事？”仁宇狠狠地加重了‘扯’來表達自己的不滿。

　　“沒事不能嗎？”

　　……

　　“當(dāng)然也不是……可是我們素不相識，你就挽著我的胳膊把強行拽過來，不合適吧？”

　　“可是你在學(xué)校里都不說話，也不理我?！?p>　　“你在學(xué)校里也不說話啊。都看不到你人。”

　　“哈？你有很關(guān)注我？”

　　“我沒有。”

　　“嗯？”這個紅頭發(fā)的女孩子狡黠地看著他。

　　仁宇又被看得汗毛倒豎。

　　“當(dāng)然沒有，我不會關(guān)心和我沒關(guān)系的人。”

　　“那好吧?！彼K于想起來攪動面前的咖啡了。

　　“那我想認識你了。”

　　“我不想。”

　　“哇，你這么冷酷嗎？”

　　“也不是冷酷?！?p>　　“那是什么？”

　　“我說了，我對和我無關(guān)的人沒興趣?！?p>　　“我最近來學(xué)校就是為了聽你的課好嗎？”

　　“你沒有自己的課的時候也不會來聽我的課?！?p>　　…………

　　“你怎么知道？”

　　“我有課表?！痹谟惺碌臅r候調(diào)課用。

　　“你知道我叫什么？”

　　“我不知道?！?p>　　“那你怎么看？”

　　“大三有英國文學(xué)課的時候你就在。”為了這個我都申請過換課了，仁宇在心里翻了個白眼。

　　……

　　“你可以叫我桑德拉。”

　　“我恐怕記不住。”

　　“你一個教歷史的怎么可能記不住人名?。亢螞r是我?！?p>　　“可是我對你沒興趣啊?！?p>　　“喂！”

　　看著她故作委屈的樣子，仁宇突然消了氣，還有點想笑。

　　“我對你可是很了解呢?！?p>　　“是嗎？”

　　“哇，你沒完了?！?p>　　“好了好了，”仁宇終于忍不住笑了出來?！安欢耗阃媪耍沂泅娜视?，中國人，今年負責(zé)講授大三英國歷史。”

　　“我當(dāng)然知道?！鄙５吕悬c憤憤地嘟著嘴。

　　“嗯，那你找我是有事嗎？”

　　“沒有啊，沒有就不能找了？”

　　又繞回去了。

　　“好吧，那你找我是？”仁宇坐起來，端起他的美式咖啡。

　　“我就是想認識你啊?！?p>　　……

　　還真是單純的理由。

　　“那你為什么不在學(xué)校直說呢？還要這么費盡周折?！?p>　　“我覺得你肯定會拒絕我啊?！彼酝炅嗣媲暗牟级。蒙鬃訑囍Ｏ碌乃{莓醬?！澳憧茨?，我都這樣了，某人還不是對我這么冷漠?！?p>　　“這些沒有必然聯(lián)系吧？”

　　“當(dāng)然有啦，你為什么喜歡喝苦咖啡??？”桑德拉停下手里的動作，盯著他的杯口。

　　仁宇被突如其來的關(guān)注嚇了一跳，不知所措的看著她：“也沒什么，我只是單純喜歡，嗯……食物本味?！?p>　　“本味？你還真與眾不同?！?p>　　哪與眾不同呢，不過是孤僻罷了。仁宇放下杯子，看著杯沿的咖啡漬。

　　“你會做中國菜嗎？”紅頭發(fā)湊過來，橫在仁宇眼前。

　　“我……不太會。嗯……”自己吃還是可以的，如果要請人，恐怕拿不出手，何況是外國友人。

　　“可以做給我嗎？”

　　“我不太會，恐怕會做的很難吃?！?p>　　“那就明天？”

　　“?。俊比视钣悬c不可思議的看著她。

　　“那說好了，明天，我知道你住哪，我會帶禮物過去的?！鄙５吕酒饋?，笑的跟搶到糖的小孩子一樣，拉起自己的包就跑。

　　“不是……哎，喂！你……”仁宇簡直要抓狂了，這個女人這么隨意的嗎？都說了我不會了，還隨隨便便到別人家里……

　　“她是怎么知道我的住址的？”他晃過神來，這個女人真的是太莫名其妙了。不過，好久沒來這里了，仁宇這次愜意的靠著椅背，看著窗外來去的年輕人，攪動著咖啡，偶爾享受一下還是很不錯的。

　　暫且不管那些了，就這樣放松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