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去秋來,邢斌平安地度過這個燥熱的酷暑。美術(shù)班暫時還沒有辦,場地租金需要錢,各項正規(guī)手續(xù)需要時間,鄭子娟勸他不要急,先去別人家的美術(shù)班帶帶課,看自己能不能勝任,同時也摸摸情況。待“媚子燒烤”輕裝上陣了,再抽點資金幫他辦班。
看著秦杰的蠢蠢欲動,他心有不甘,但也只有這樣。因為他口袋里真的沒錢,同時也不知道自己的身體能扛到什么程度。萬一培訓(xùn)班辦起來,自己的身體撐不下來怎么辦?幾萬元的房租和設(shè)施,不是鬧得玩的。
送走兒子后,鄭子娟更是全身心地投身在她的“娟子燒烤”店里。開業(yè)后恰逢夏季,加上秦杰時不時帶著員工前來聚會,又有秦淮八絕中的幾個經(jīng)典小吃助威,生意是芝蔴開花節(jié)節(jié)高。不過,再忙,每逢一、三、五的下午,她還是抽走一個小時的時間,騎車前往人民醫(yī)院,給邢斌送透間餐。
這個周一下午,陳大花沒來。今天同三,她會來嗎?
安頓好自己的床鋪后,邢斌發(fā)現(xiàn)陳大花的床還是空的。怎么,回去還沒搞到錢?就在大家猜測之際,卻見陳大花在她妹妹的引導(dǎo)下,默默地走了過來。顯然,今天她的情緒不高,否則,老遠就會聽她的談笑聲。她還沒在床邊坐定,就聽到了護士長的聲音傳了過來:“陳大花,你又欠款2750元,趕快去繳啊!”
這幾乎成了近半個月雷打不動的“每日一催”了,聽著護士長的聲音在大廳里回蕩,陳大花心里很煩。雖然已聽了半個多月了,可陳大花仍舊覺得臉紅,自己一生窮是窮過,何曾這樣被人天天追帳?這樣次次當(dāng)著許多人的面被人討債?想當(dāng)年,也只有我追著別人討債呀?忍聲吞氣之余,有氣無力地回了聲:“知——道——啦!我跑不掉的。”
由于陳大花的好人綠,不一會各種問候聲便從左右前后傳來。要在往日,這是陳大花最開心的時候,然而,今天的她卻一律以沉默對待。大家明白,她又被缺錢困擾了,于是,也就紛紛心中祁盼他老公早日擺脫困境。
那次陳大花轉(zhuǎn)危為安,并與丈夫達成口頭協(xié)議后,很是安穩(wěn)了幾個月。然而,天有不測之風(fēng)云,人有旦夕之禍福。就在20天前,他老公手下的兩名員工,為了偷懶,在完成一項工程后,將剩余一點油漆倒進了路旁的小河里。農(nóng)村人沒素質(zhì),不知道這是高檔小區(qū)內(nèi)的一條景觀河,一夜過后,將河里的魚全部毒死。
無疑,這是犯罪。員工跑了,他老公趙春生跑不掉。面對坐牢三年和罰款60萬之選擇,她老公趙春生選擇了罰款。60萬等于近兩年多白干,東挪西湊繳了罰款之后,她家空了。而這時,恰又到給陳大花打款的日子。開始,趙春生回避,不接陳大花電話。那天半夜,被陳大花擾得實在沒有辦法,他才哭訴了這件大災(zāi)難。最后,他說:“大花,家底掏空后,這一個月在環(huán)保局、公安局之間來回受訓(xùn),一天活也沒干,這邊真的拿不出錢來了。你回家想想辦法吧。真不行,就把家里的樓房賣了吧!”
60萬,一點剩漆就給毀了。怎么這么粗心呀!她在的時候,都是她拎到很遠很遠的垃圾站倒掉。周邊實在沒有垃圾站,她就挖個土坑給埋掉。怎么我不在,都這么懶呢?往河里倒,不知道河是有魚呀。唉,我的60萬,五年的透析費用,陳大花傷心地哭了一夜。
回家籌錢?回家找誰籌錢?其實,她心里清楚,家里除了老人,還能有誰呢?難道去伸手向近80歲的老父親要?老父親雖然養(yǎng)育了一個兒子和六個女兒,而其中3個女兒的生意做得不錯,卻從不要兒女們的一分錢。不要說他絕對沒有余錢,就是有她也不能要呀。
這時柳醫(yī)生查房走了過來:“陳大花,你星期一為什么沒來?我不是說過嗎,你不能請假。你看,僅僅幾天,你體內(nèi)又長了3.5公斤水,怎么能排掉?”
“柳醫(yī)生,不是我不聽話,真的沒有錢了,我請假是回家搞錢的……我明天可能就回去了,再也不來了?!?p> “不要瞎說呀!你忘了你上次走了后全身腫成什么樣,多危險?!?p> 柳醫(yī)生走了后,邢斌探頭小聲問道:“怎么,這趟回家沒搞到錢?”
陳大花呆愣了一會兒,然后,長長地嘆了一氣:“家里都是老的老,小的小,上哪搞錢去喲……”
“上次有位在政府工作的大哥說,你可以申請疾病精準(zhǔn)扶貧嘛?你找村第一書記,扶貧隊隊長了嗎?”
聽到這話,陳大花又呆呆地坐在床頭不說話了。她在回憶這次回家五天的搞錢過程。
這一次回鄉(xiāng)準(zhǔn)備賣什么呢?開始她是不準(zhǔn)備賣東西的,因為前兩天她聽一位病友的家屬說,現(xiàn)在政府在搞精準(zhǔn)扶貧,凡因病致貧的大病患者,可以申請二次報銷80%醫(yī)療費。
她算了一下,她每年自費的6萬余元,就能拿回4萬多元,那就能度過難關(guān),并輕松多了。然而,回到村里來到村委會,村支部書記遺憾地說:“你雙目失眠,又生這個吃錢的大病,全村人都知道,按說應(yīng)該給申報。但是,你家的房子是全村最大的大樓,在全鎮(zhèn)都能排上號。另外,你家里還有轎車和皮卡車,也是全村人都知道的,我們誰敢給你報上貧困戶?不是貧困戶,哪來精準(zhǔn)扶貧的二次報銷?”
想想這幢全村最高最大的房子,她心里就來氣。
八年前,手頭余錢越來越多,擔(dān)心親朋好友借了難還,她想到了把在浙江所住的房東的兩層小樓房子買下來。房東開價50萬,她老公覺得貴了,因為這是城郊的私建房,沒有產(chǎn)權(quán)證。哪想到,不到一年時間,城市擴建,那間房子一下被賠了220萬,陳大花把丈夫罵了三天三夜。
事后,丈夫想到了家里的村子離公路不遠,就興致勃勃地化了70多萬蓋了這么個大樓,一時引起全村人的羨幕。
如今,八年過去了,好好想想,總共還沒住到200天,偌大的房子,長年就這么空著。春節(jié)回來,全家人就擠在兩張床上。今年春節(jié)前,看兒女都長大成人了,陳大花要丈夫再添張床,丈夫卻舍不得,說,“就住半個月,何必呢,就擠擠吧!女兒高中畢業(yè)后,就不年年回來了。”
人算不如天算。何曾想到自己得了這個大病,何曾想到家里的生意會遇到這樣大的罰款?
當(dāng)初化了那么錢建的房子,不僅沒給自己帶來財富,卻成了獲取社會同情和幫助的絆腳石。反正丈夫和兒女們都不會回老家了,我家原來的那間老房子還在,陳大花決定賣樓房。
消息傳出后,連續(xù)三天都有人來談。然而,最高的只愿出48萬元。陳大花傻了,這不是乘火打劫嗎?后來有人告訴她,自從樅陽劃歸銅官山市管轄后,有錢人都到銅官山去置業(yè)了,誰還在這窮鄉(xiāng)僻壤蓋這么大房子?
這八年,什么東西都在瘋漲價,更別說房子了,我怎么能倒貼?那不是敗家子嗎?陳大花實在是舍不得。
坐在四層約900多平米空空的家中,陳大花想到了賣其它東西。
于是,她從柜中摸出了那條當(dāng)年他們掙到第一個100萬時,老公給她買的粗粗大大的金鏈子。真舍不得呀!買回來12年了,總共就戴過3次,加起來還不到30天。原指望老來享福時戴戴,唉……結(jié)果,原來9000多元買的金鏈子,人家回收還不知道能給多少錢,心疼的陳大花當(dāng)眾眼淚直掉。
3點半,陳大花的小妹,匆匆地趕來了。
陳大花急切地問:“賣掉了嗎,賣了多少錢?”
她小妹氣急敗壞地說:“我跑黃金店磨了半天的嘴,他就給7000塊,你大失啦!我不敢作主,又把鏈子帶回來了。我怕賣了,被你和她去罵呀”
“死個頭,7000就7000嘛,等著這錢救命呢!護士長剛才又在罵了,還不快去賣掉,留著它干嘛!”
小妹抹著眼淚,又向金店跑去了。
7000塊,至少可以抵擋一個月。陳大花似乎又看到了光明,心情漸漸暖了過來。這時,她似乎才回味到,剛才邢斌和她說話,開口道:“叔叔吔,現(xiàn)在什么都好搞,就是錢難搞。像我這種病人,更甭用談。唉,我要不是眼瞎了,哪要這么多錢,我能吃,能跑,能睡,能燒,能干,我可以在銅官山邊打工邊透析呀?!?p> “那你為什么不去治眼呢?”這時,第二組的一位中年男人插過來問道。
“誰說我沒治過眼,紹興,杭州的大醫(yī)院都跑了,看不好?!标惔蠡ù鸬馈?p> “唉呀,那你是沒有找對醫(yī)院。南京有家眼科醫(yī)院非常好,我就是的那里治好的。你應(yīng)該去看看?!蹦悄腥死^續(xù)說。
“哪里醫(yī)院?”陳大花來了興趣,如真能治亮眼睛,那就太好了。
沒想到,那男人沒直接回答,而是說道:“我最近要去復(fù)查,你如果要去治,我?guī)闳?。不過,我不坐大客車,你要包輛出租車?!?p> “一句話,一句話”陳大花爽快答道。
不過,一直在一旁聽著的邢斌,總覺得有點不對頭。想勸陳大花三思而行??梢婈惔蠡ㄅd趣那么大,那男人又是經(jīng)常要見面的病友,忍忍就沒說了??伤睦?,總覺得陳大花有可能被騙。這社會,有人都病成這樣,還惦念著沾別人的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