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地界,東南沿海。
“咱哥倆是真他媽倒霉,攤上這倒霉差事。”
“別啰嗦了,快干吧,你看這天,要下雨了!”
海灘上,兩個士兵正在搬運尸體,放眼望去,海灘上滿是明軍和倭寇們的斷肢殘骸,破碎的甲胄,旌旗,刀劍,一陣風吹過,未盡的火向四周漫開,燒的更加狂妄,兩人宛若身處修羅場中。
周圍氣氛壓抑,黑夜中的月亮已被烏云遮擋,從海面上吹來的風越來越強,潮水一浪高過一浪,暴風雨已經(jīng)逼近。
“快別干了,在干下去,咱倆都得陪這幾位下海喂魚!”一個士兵對著另一個人大喊道。
“那小子不是罰咱倆在這將尸體全部搬走嗎!才干這么一會兒,回去不得挨他的板子嗎?”
“剛斷奶沒幾天的小廝!仗著他老爹是錦衣衛(wèi)的頭兒就在這耀武揚威,整天把什么軍紀掛在嘴上,他算是個什么東西??!大明朝就他一個人忠君報國啊!咱哥幾個來當兵就是混口飯吃,當兵啊,和當農(nóng)民當商人沒兩樣!趕緊走吧,官是別人的,命可是咱自己的!”
兩個士兵你一言,我一語的談論,突然,夜空中劃過一道閃電,照亮了漫天愁云,隨即怒雷驚響,似有虬龍翻動于云中,不多時,豆大的雨珠已經(jīng)砸了下來,轉(zhuǎn)眼間已是傾盆暴雨。
雷電交加,海浪翻騰,空中飛鳥盡膽亡,水中魚群亦心驚。
“唉,你說的也對,可是...等等,你看那!”
一個士兵突然發(fā)現(xiàn),浮浮沉沉的海平面上,出現(xiàn)了一個人,一陣巨浪將他拍入海中,過了許久才重新看到那個人露出頭來,緊接著又是更洶涌的海浪吞沒了他,當這兩個士兵以為這個人必死無疑的時候,這個人再次露出頭來,拼命的朝岸上游來。
“那是個什么人...漁夫嗎?”
“怎么可能!有哪個漁夫會蠢到在這種天氣出海的,那是——”一個士兵睜大了眼睛,仔細看那個向岸邊游來的人,突然他驚恐的跌坐在地上,連忙向后爬去,因為他看到游過來的這人手中緊握著一把刀,一把倭刀。
“倭倭倭...倭寇!”
士兵驚恐的大叫道,另一個士兵也害怕起來,他攙起嚇得腿軟的同伴,兩個人踉踉蹌蹌的朝遠處跑去,他們終于知道了,為什么自己始終不是倭寇的對手,因為他們跟巡海夜叉肯定是親戚。
這時,一陣幾丈高的海浪從遠處涌來,海中的那人也被卷入其中,海浪撞在灘頭,發(fā)出沉重的巨響,也把這個倭寇一起帶到了岸上。
他踉蹌著從海水中爬出來,拖著沉重的身軀,一步一步向岸上走來,然后仰面栽倒在沙地上,大口喘著氣。
他的嘴唇干裂,胡子和頭發(fā)像海草一樣濃密,被海水泡成一團,遮擋了他的臉,兩只腳上全都是傷口,整個人顯得疲憊不堪。
他的手里緊握一把刀,即使剛才差點就被溺死,他也沒放開手中的刀。這是一支狹長的太刀,栗色的刀柄刀鞘,古樸的刀鐔和柄卷,刀刃微微打開,寒光逼人,看得出這是一把名刀,但在眼前這個邋遢的倭寇手中,顯得格格不入。
六更天了,雨漸漸停了,陽光驅(qū)散陰云溫暖大地,海面也逐漸平靜下來,他緩緩地睜開眼,反復確認自己還活著的事實,昨夜的暴風雨將戰(zhàn)場打掃干凈,無數(shù)士兵與賊寇的尸骸被水沖走,了卻無痕。
他深一腳,淺一腳的走過戰(zhàn)場,但只找到了幾件和自己身上同樣濕透的衣服,幾十文銅板和一些干糧。他餓極了,拼命把那些已經(jīng)冰涼又變味的干糧塞進嘴里,又找來一些干燥的枯枝,生起一堆火,烘烤衣服和冰涼的手腳,緊繃的神經(jīng)松弛下來,他覺得渾身上下沒有一絲力氣,又一次昏死過去。
“我...終于可以死了嗎?”
夢里的他又回到了昨夜的海中,溺水是最痛苦的死法,就像有一只手把你胸腔里的氣息與魂魄擠出去,他拼命的掙扎,卻一直向下沉,他想再浮出水面喘一口氣,可是洶涌的海浪不斷地將他卷進更深的海底。
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撐不下去了,恍惚之間,他看到無數(shù)海中魍魎,是那些明軍和倭寇的魂魄,千千萬萬的魂魄,浮現(xiàn)在周圍和頭頂,陰冷的注視著他,就像戈壁中盤旋的禿鷲看到了一具尸體,在他與水面之間形成了一道無法突破的屏障,他們飛快的靠近,露出猙獰恐怖的神態(tài),要來撕咬他的血肉。
他挪不動手腳,拔不出刀劍,不能呼喊,更不能呼吸,那一瞬間,他很害怕,但也很釋然,人生太痛苦了,能死掉也很幸福。
就在此時,他的胸前迸射出一道不祥的紫黑光芒,那道光沖散魍魎的包圍,包裹住他,把他送出海面,耳邊傳來了一個厚重又陰沉的聲音:
“我現(xiàn)在還不能把死亡賞賜給你,去做你該做的事?!?p> 他感覺身體發(fā)輕,似乎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托起,離海平面越來越近,也是那種莫名的力量,支撐著他走上了岸。
“又活了一次啊?!?p> 然后他醒了,是被急促的腳步聲吵醒了,是明軍,他一下子清醒過來,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被數(shù)十個明軍官兵包圍,他伸手去摸自己的刀,刀不見了。
“把這個落單的倭寇抓回去!”
為首的官軍一聲令下,士兵便從四周一擁而上,他迅速一個翻滾,翻到兩名士兵腳下,兩名士兵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踹翻在地,他順手撿起士兵的長槍,和明軍對抗。
他槍法很好,每出一槍,就有一人負傷倒地,卻都沒傷及要害,見敵寇如此悍勇,眾人膽怯,竟然給他退出一條去路,領(lǐng)頭的軍官見狀大怒,“呔!”大叫一聲飛身向倭寇刺去一槍。
那倭寇不慌不忙,槍頭撥開殺招,緊接著反手一揮,正打在軍官大腿,軍官失去重心,栽倒在沙丘上,還沒等他站起來,就看到倭寇正在盯著自己,嚇得他趕緊裝死,倭寇也不殺他,只從軍官身上取回自己的佩刀,向遠處林中逃走了。
軍官見那人走遠,“嗖!”一下跳了起來,對在地上橫七豎八裝死的士兵吆喝:“都給老子起來!一群酒囊飯袋,就連一個倭寇都讓他逃跑了,今天抓不到他,你們?nèi)繘]有飯吃!”手下人無奈,只得重整軍容,向他逃跑的方向慢吞吞的追去,另一部分人則去衛(wèi)戍所求援。
他在林子中飛快的奔跑,直到再也聞不到海水的味道了,他才停下來休息,他想,到這應該安全了。
他發(fā)現(xiàn)了一條小溪,把頭埋在水中痛飲了一番,三兩丈高的樹,他攀爬起來就像猿猴一樣靈活,在枝丫間找到幾個被鳥啄爛的樹果,對他而言就是人間美味,狼吞虎咽后,他靠在硬邦邦的樹干上,閉上眼,享受著樹林的恩惠。
“活著也有好事啊。”
他自言自語道,正值夏末,空氣十分涼爽,他閉上眼,打算小憩一會。
突然,他猛地睜開眼,緊接著翻身落地,他剛才倚靠的樹干上,插著一支箭。
他躲在樹后,仔細分辨是從什么方向射來的箭矢,但沒有任何動靜,他慢慢探出頭,打算觀察一下周圍,破風聲從西面?zhèn)鱽?,他急忙閃避,箭矢擦著他的臉頰而過,深深楔在身后的樹上,驚起一片飛鳥。
“高手!”
他暗暗心驚,手中緊握刀柄,伺機而動。
恐怖的沉默,被一陣細微的腳步聲打破,腳步由遠及近,看來對方已經(jīng)按耐不住了。倭寇再次緊張起來,全身緊繃,他的腳趾深陷入泥土之中,隨時準備進退。
三十步,靴子的質(zhì)地不錯,它的主人也很健壯。
二十五步,這個人呼吸細密,身手不凡,腳步卻有些浮躁,年齡并不大。
二十步,他手持長弓,腰懸長刀,腰間刀刃寬一寸,手上弓引而待發(fā)。
就是現(xiàn)在了!
他突然從樹后沖出,弓弦驚響之時,他立即俯身躲開第一箭,手已經(jīng)按在刀柄之上,倭寇的腳步飛快,兩息之間將距離拉近,此時弓弦再響,倭寇墊步凌腰又躲開第二箭,刀以出鞘,直取持弓者脖頸。
開弓的少年大吃一驚,他腰間佩刀厚重,現(xiàn)在拔刀已來不及,只見他雙手握弓,擋下直取自己咽喉的一刀,弓身繃斷,他腳下運勁,一腳踢向倭寇,可對方身法迅捷,被輕松躲開。倭寇的刀速很快,從不同角度連續(xù)斬擊少年,少年丟下斷弓,用未出鞘的佩刀不斷格擋。被敵人刀速壓制的他,始終無法抽出兵刃。
終于,少年抓住機會,向前踏了一步,用刀柄震擊倭寇胸膛,倭寇提刀回防,被擊退四五步,他只覺得虎口微微發(fā)麻,不敢大意,眼前少年已經(jīng)拔刀出鞘,肅殺之氣凜然而升。
倭寇仔細打量這把刀,覆鯊皮的木質(zhì)刀鞘,附耳中掛著精美繩結(jié),暗紅木質(zhì)的刀柄,纏以華美絲帶,刀柄末端鑲嵌墨玉重塊,護格不知用的何種異鐵,不似金銀,卻熠熠生光,少年修長的手指緩緩抽出佩刀,全刀由烏黑精鋼鍛造,無比鋒利,刀身融金絲花紋,吞口雕琢爛漫春花,精致非凡,說它是兵器更不如說它是一件禮器。
再看這個少年,頭戴無翅黑紗帽,身穿妝花云錦袍,腳下方頭白底靴,袍上繡著飛魚走獸,刀上刻鎏金番花,年輕人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白嫩的面皮,眉宇間英氣逼人。讓人不由得心生敬畏。
錦衣衛(wèi),繡春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