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人比較多,今天天氣不錯,
冬日的暖陽像是一把蓬松的蘆蒿,讓衣著單薄的窮人感覺舒服。
李府門口是今日人群最多的地方,府院門口的地上甚至被打掃了一番。
李崇文有點不明白,為什么臟老頭這么不要臉,
那兩個同住破廟的禿頭和麻子不要臉到還算了,
他們年輕,李崇文以前也是有過成熟的身體,明白男人對女人的渴望。
可臟老頭,滿臉皺紋,一頭白須蒼蒼,五十多歲了,
還這么老不正經(jīng),排個隊,眼睛不看著舀粥的勺子,
一直盯著那幾個十五六歲的府中婢子看,
就像要看出衣服上究竟印染了幾朵青翠的花。
哪有你這樣的,人家都能當你女兒了,你還看,
小心那執(zhí)杖的府丁把你狠狠揍一頓。
李崇文含蓄的提醒臟老頭,別看了,這花姑娘可是府中的內侍,看不得。
臟老頭不傻,連忙收回那過度關注的視線,
李府慶生,照例在府院旁搭了粥棚,以示善心。
這大概就是富貴人家的做派,那邊收著七成的租,
這邊施著能見人影的稀粥,大家還得稱他李大善人。
李府良田無數(shù),家財萬貫,聽說光是奴婢就有四十多人,
才只是滎陽一縣的一個舉人老爺,有了功名,是人見了都得鞠躬行禮。
有明一朝,士大夫的田賦是不征收的,
所以只要考取功名,自然會有許多農(nóng)民將土地掛靠在舉人的名下,
一則可以避稅,二來還可以多租點地來種。
大多數(shù)自耕農(nóng)是沒有多少土地的,有也只是下等的旱田。
要活下去,就得租地主老爺家的良田來種,打得十擔谷,七成來交租。
若是碰上災荒年景,便只能借糧度日。
只是這借,利息可不低,大約只能出賣些祖宗之地才能熬過去。
久而久之,地主老爺?shù)牡卦絹碓蕉?,農(nóng)民手里的地越來越少。
老爺們發(fā)發(fā)善心,還能做個安穩(wěn)干活的佃戶,
連佃戶都做不了,便只能做四處乞討的流民,
眼前這長長的人群,便都是無家可歸的流民乞丐。
好在是李府的家門口,大家都不敢造次,
否則像臟老頭和李崇文這種,根本搶不到一口吃的。
李崇文將手中破碗里的稀粥扒拉幾口就吃完了,
他太餓了,這種餓的前胸貼后背的感覺,前世一次也沒有體會過,
著實太可怕了,他大概從來沒有想過,能照出影子的稀粥,
竟然如此香甜,盡管里邊還有不少沙子。
一個人真的能餓到喪失理智,就像臟老頭子,
端著一碗好不容易討來的稀粥,竟然怔怔的愣了神。
難道是稀粥湯里倒映出自己那張難看的臉,給惡心到?jīng)]胃口了。
這臟老頭也不知道多少年沒洗過澡了,
身上的疙瘩連臭蟲都下不去嘴,自己昨晚怎么就躺他身上了,
該不會是被熏暈過去了吧。
李崇文拉著臟老頭就往角落里走,
再不走,那幫餓極了的流民可沒一個是吃飽了的,
他們過來搶還罷了,說不定還會順帶把咱兩揍一頓出氣。
滎陽城的街道到處都是牛屎馬糞,李崇文連雙草鞋都沒有,
幾乎跑遍了整個滎陽城。
滎陽雖然只是一個縣城,四周卻有著高高的城墻,
這里是中原交通的匯聚地,南來北往的商旅很多,
而且作為通衢要地,自古以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
滎陽城的富商很多,豪紳富賈,流民也比周邊的幾個縣城加起來還多。
李崇文帶著臟老頭躲在一處街角,
他很好奇,他不信臟老頭是真的是喜歡看人家小姑娘的猥瑣大叔。
猥瑣大叔看小姑娘都是意亂情迷的眼神,
而臟老頭看小姑娘的眼神,是清澈的,有光芒的。
像是尋找某位十分重要的人一般,
他從來眼里的光都是暗沉,死寂的。
唯有每次看那些府中女婢的時候,眼里滿是希望。
這種希望,李崇文只有在看到錢的時候才會發(fā)出這種光。
臟老頭沒有名字,李崇文向來都是喊“老頭”
只有麻子和禿頭才會偶爾叫他一聲:“好叔”
臟老頭的本名已經(jīng)沒人知道,聽說他是從河南汝南府那邊來的。
老頭從未說過自己來自何方,要到哪里去,姓什么。
叫他老好叔的緣故是因為他救過禿頭一命,
也救過掉進河里的李崇文。
救命的好人,只是禿頭從未感激過他。
他本就是尋死,你救他,他還要痛苦的活下去。
臟老頭似乎想說點什么,突然他愣了一下,耳畔似乎傳來一陣嬰兒的哭聲。
“聽到?jīng)]有”臟老頭問道。
李崇文正想聽這個老好叔講故事,他也聽到了。
孩子的哭聲很微弱,像是沒有力氣了。
臟老頭,不,老好叔的詢問沒有得到李崇文的肯定,
四下開始尋找哭聲的來源。
這年頭,小孩的哭聲怎么了,哪家沒有幾個餓得直哭的孩子。
李崇文端著被遺忘的稀粥跟著老好叔,
現(xiàn)在他就是老好叔的跟班,來到這個大明才不久,
不跟著他,明天還能不能活下去都是問題。
老好叔為人不錯,對他挺照顧的,
現(xiàn)在他的生存能力還很差,比如如何做好乞丐這門學問,
他還不及格,在大明,連做乞丐都不及格的下場只有一個,餓死。
李崇文真的很怕死,特別是餓死這么殘忍的事。
孩子的哭聲時有時無,老好叔耳尖,
很快就循著哭聲找到一個避風的屋檐處,
一個年紀和李崇文相仿的姑娘正抱著一個布裹著的嬰兒。
包裹上的布打著幾個斑駁的補丁,嬰兒的臉像是凍僵了,
姑娘趕緊將孩子緊緊抱在懷里,
這不是她的孩子,腳下一個包裹說明她也正是剛好路過。
只見姑娘四處張望,正好看見過來的兩人。
老好叔這才想起自己有一碗稀粥,這嬰兒若有若無的哭聲,
顯然是餓的沒力氣了。
李崇文恰到好處的遞出手中的稀粥,還有點微熱。
姑娘感激的看了渾身破爛的李崇文,
“多謝”姑娘接過碗,沒有調羹,而且這粥雖有溫度,
對于孩子來說,還有點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