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賬!”
萬歲殿內(nèi),天子姬職看完嬴曦的《求賢令》,氣得一掌拍在案上,怒道:“不過一個小小的左將軍,竟然也敢稱孤道寡,效仿前人發(fā)布什么《求賢令》,這嬴曦難道是要謀反?”
面對暴怒的天子,殿內(nèi)的宮女和宦官皆戰(zhàn)戰(zhàn)兢兢,連大氣也不敢喘上一聲。就在此時,從殿外傳來的清脆女聲卻忽然打破了此處幾乎凝滯的氛圍。
“皇兄!”
姬職抬頭看去,見到蹦蹦跳跳的清河公主,臉上的表情也緩和了許多,他重新坐回位子上,問道:“今兒怎么這么有興致,跑來看為兄?”
清河一蹦一跳地來到案前,說道:“剛剛?cè)テ刑徕峙懔藭夯噬@不是經(jīng)過這里,想過來看看你嘛!”
姬職笑了笑,掩蓋起臉上一閃而過的陰霾,問道:“皇后最近如何?”
“好著呢,每天埋頭鉆研佛法,剛剛跟我講《金剛經(jīng)》,我都已經(jīng)說不過她了?!?p> 見清河嘟著小嘴,一臉?gòu)珊┑哪?,姬職不禁失笑,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小腦袋。
“咦?這是什么?”
清河眼尖,看見了案上微微卷起的書簡。不等姬職反應(yīng)過來,便一把將其拿起。
“《求賢令》……嬴曦?”
姬職看了她一眼,淡淡地問道:“你認(rèn)識他?”
清河點(diǎn)頭道:“三哥與他關(guān)系很好,王兄也很欣賞他……”
話說到一半?yún)s戛然而止,她忽然想起姬職與齊王之間的恩怨,連忙吐了吐舌頭,引開話題。
“上次他在三哥府上,被騙吃了寒食散,當(dāng)時那樣子,可是說不出的狼狽呢!”
清河說著,便想起那日嬴曦走在大街上行散,面紅耳赤的狼狽模樣,不禁輕笑出聲。
“哦?”
姬職也是第一次聞聽此事,不禁也露出了微笑。隨后他卻說道:“那寒食散雖有人說可延年益壽,但終究還是劇毒之物,沒事多盯著你三哥,讓他盡量別碰那東西?!?p> 清河應(yīng)了一聲,蹦蹦跳跳著離開了大殿。姬職獨(dú)坐案后,經(jīng)她這一打鬧,臉色倒也好了許多。
……
寒風(fēng)呼嘯,微雪飄舞。今年關(guān)中的天氣分外寒冷,盡管才剛剛進(jìn)入十月,卻已經(jīng)下起了小雪。
嬴曦裹著披風(fēng),帶著趙武、杜佑、范燁三人騎馬離開櫟陽,來到了龍首原。
衛(wèi)鞅與沈邕此時皆不在櫟陽,分別被嬴曦派往扶風(fēng)和馮翊監(jiān)督具體的馳道和驛站修建事宜,恐怕短時間內(nèi),嬴曦都見不著他們了。
此次計劃修建的馳道遍布整個關(guān)中,由嬴曦親自參與,衛(wèi)鞅、沈邕以及工曹侍郎宇文愷負(fù)責(zé)制定線路與計劃。大致敲定完畢后,這三人便分赴東西,親自考察與調(diào)度民夫?qū)嵭行藿ā?p> 在原定計劃中,東西馳道修建的交匯點(diǎn),便是龍首原下這片平原。
待扶風(fēng)與馮翊的主要馳道修建完畢后,他們還會接著修建到華陰、新平兩郡的馳道,而這兩條道路的交匯點(diǎn),同樣是此處。
這是嬴曦計劃的一部分,待關(guān)中安定,百姓富足之后,他便要在此處修建一座不亞于臨淄、金陵和洛陽的大城,以此承載他的雄圖偉業(yè)。
自龍首原俯視一片雪白的渭水平原,趙武感慨道:“此處當(dāng)真形勝之地!”
嬴曦笑道:“是啊,鞅兄說過,這下面的六條坡道,正應(yīng)了《易》傳中的乾卦六象,我的功業(yè)便也自此處而起?!?p> 趙武道:“想必將軍如今也正是‘飛龍?jiān)谔欤姶笕恕恕!?p> 嬴曦?fù)u頭,說道:“此時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 ?p> 范燁道:“自《求賢令》一出,天下響動,聽聞如今已有一些自洛陽來的士子前來關(guān)中,躍躍欲試?!?p> “好啊,好啊?!?p> 聞言,嬴曦仰頭看天,悠悠感嘆兩句。
杜佑此前一直在觀察著周圍地勢。忽然,他說道:“敢問將軍把此處作為四方馳道的交匯點(diǎn),是有何等考慮?”
聞言,趙武、范燁也都轉(zhuǎn)頭看向嬴曦。
嬴曦指著前方,笑道:“此處北倚高崗,南望爽皚,地勢平坦開闊,乃是天賜寶地,我以為櫟陽狹小,不足以為關(guān)中首府,便考慮在此處建立一座新城?!?p> 聞言,三人眼睛一亮。杜佑撫掌道:“好主意!此處地勢廣博,若是能建新城,其規(guī)模定然可與洛陽相比!”
他無意間的一句話,卻忽然讓趙武的眼睛瞇了起來。
嬴曦點(diǎn)頭道:“不錯,關(guān)中地勢虎踞龍盤,氣象雄偉,只有這里方能將其盡數(shù)展現(xiàn)?!?p> 范燁忽然問道:“將軍帶我們?nèi)酥链耍氡厥怯惺裁词虑橐愿腊???p> 嬴曦看了他一眼,范燁只覺得心中一跳,嬴曦卻說道:“不錯,是有些事情想要與你們幾位商議?!?p> 趙武轉(zhuǎn)頭看他,問道:“敢問何事?”
嬴曦道:“如今關(guān)中的情勢想必幾位也都知道,外有戎狄虎視,內(nèi)部則百姓困苦,國府貧弱,我欲改變這一狀況,便只有實(shí)行改革,重新規(guī)劃土地、計點(diǎn)戶籍,但如此一來,必然會觸動各大世族的利益,所以,我希望諸位能在此事上對我予以支持。”
三人面面相覷,半晌,趙武問道:“敢問將軍打算如何行事?”
嬴曦將衛(wèi)鞅所規(guī)劃的一部分說與三人,三人聽完,皆有些沉默。嬴曦也不急,獨(dú)自望著遠(yuǎn)方。
過了許久,趙武方才向他拱手道:“此事關(guān)乎家族,我等恐怕不能做主,我想回去之后與父親商量一番?!?p> 杜佑和范燁兩人也都是如此表態(tài),這顯然是在嬴曦的預(yù)料之中。只見他沒有絲毫的感情波動,依舊是笑道:“無妨,只是不要說與外人便好。”
三人自然應(yīng)允。雖然都帶著笑臉,但此時幾人之間的氣氛卻變得有些微妙,嬴曦佇立許久,招呼三人,騎馬離開此處,返回櫟陽。
回到將軍府,管家湊上前來小聲道:“啟稟君侯,有一位自稱從洛陽來的白衣士子求見,小的看他年紀(jì)雖不大,但氣度不凡,又自稱與您是舊識,便擅作主張讓他在前廳等候?!?p> “洛陽?”
嬴曦一愣,自己在洛陽哪有什么舊識?心下思索一番,便說道:“好,孤知道了。”
說罷,嬴曦來不及換上常服,便徑直來到前廳一看究竟。
廳中果然跪坐著一個白衣少年,只是看起來年齡頗小,且目光靈動,膚白如脂。氣質(zhì)從容,超凡脫俗。
嬴曦一看其相貌,頓時愣住了。
“怎么是她?”
那白衣少年見到嬴曦風(fēng)塵仆仆的模樣,站起身來笑吟吟地說道:“古有周公一沐三捉發(fā),一飯三吐哺。想不到今日竟能見到長平侯會士無常服,當(dāng)真是一大幸事?!?p> 嬴曦瞥了她一眼,淡淡地開口道:“公主為何會出現(xiàn)在此?”
“呀!”
少年摸了摸臉頰,驚訝道:“你怎么一眼就認(rèn)出我來了?”
嬴曦冷哼一聲,說道:“你身上的香氣,是皇室貴胄所獨(dú)有的秘方,我隔著庭院都能聞得出來,而且你可別忘了,在洛陽初次相見之時,你便是這番打扮。”
被嬴曦一語揭穿,少年頓時大感無趣,瞪了他一眼,說道:“算你厲害!”
嬴曦見她嬌憨模樣,不由得笑道:“敢問清河公主自洛陽來到敝府,有何貴干?”
正因被人一眼認(rèn)出身份而頗有些悶悶不樂的清河雙眸一閃,臉上立刻出現(xiàn)一抹狡黠的笑,說道:“我三哥聽聞將軍高升,特地備了賀禮,命本宮送來。”
聞言,嬴曦忽然來了興趣,問道:“是什么貴重的東西,還要勞煩公主親自送來?”
說著,他便抬手示意清河公主坐下,府中侍女也奉上剛剛煮好的茶湯。嬴曦端起茶盞,小口抿著。
清河一笑,一字一字地說道:“他那里能有什么東西,當(dāng)然是最上等的寒…食…散!”
“噗!”
嬴曦聞言,一口茶水竟是直接噴出了口,他連忙放下茶盞,劇烈地咳嗽起來。
見他這般模樣,清河不禁笑得前仰后合。
嬴曦忽然像是反應(yīng)過來,說道:“你耍我?”
“是啊,怎么啦?”
被他揭穿,清河倒也絲毫不懼,直接坦然說道。
嬴曦?zé)o奈,只見清河從懷中取出一冊書簡,順手便丟到了嬴曦面前。
伸手拿起竹簡,感受到上面溫暖的氣息,嬴曦不禁咳嗽了一聲,將其打開。清河卻似是明白他那一聲咳嗽的意思,不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嬴曦一看竹簡上的內(nèi)容,眉頭不禁一皺。
這是他的求賢令。
清河拿起茶盞,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你可知道,這東西在洛陽,引起了多大的響動嗎?”
嬴曦沒有回答,清河卻不管不顧,說道:“獨(dú)孤信與我三哥在月旦評上因此令爭論,兩人吵得面紅耳赤,獨(dú)孤信斥責(zé)你擅自招賢納士,有謀反之嫌;三哥卻說你為國事計,乃天下藩屏楷模,兩人從早晨吵到晚上,連飯都來不及吃,最終卻誰也沒爭出個勝負(fù)?!?p> 清河正說著,目光一直停留在嬴曦的臉上,卻未看到他有絲毫的情緒波動,不禁感到有些奇怪。
嬴曦抬眼看向她,似是料到她心中所想,輕笑道:“不用猜測了,這等唱雙簧的把戲,孤在實(shí)力尚不足以自保時沒少用過。”
見他不上當(dāng),清河不禁有些失望。忽然,她卻是黛眉倒豎,佯怒道:“你在誰面前稱孤道寡?”
嬴曦一愣,面對這鬼靈精怪的小公主,不由覺得有些摸不著頭腦。
清河見他模樣,吃吃地笑著,說道:“你可知道,天子對你這番舉動是什么評價?”
嬴曦拿起書簡,冷笑道:“還能有什么評價,無非與如愿的說法如出一轍。”
清河眼睛一亮,說道:“想不到你還挺聰明的嘛!”
嬴曦沒好氣地瞥她一眼,說道:“我若是再笨一點(diǎn),恐怕你今日也無法在這兒看到我了?!?p> 他抬手指了指房梁,說得輕描淡寫。
清河忽然想到,他正是在不久前率軍擊敗了嬴壯以后,方才坐到如今的位置上。她不禁問道:“聽說你離開洛陽后便一直在率軍打仗,怎么樣,沒受傷吧?”
說話間,她的語氣卻忽然柔和了下來。
嬴曦卻不予回答,說道:“公主若是無事的話,末將這便命人送你回去?!?p> 聞言,清河先是一愣,隨之便連連擺手道:“不要,我可不要回去!”
嬴曦瞥了她一眼,說道:“怎么了?”
“天天聽獨(dú)孤如愿說你們關(guān)中有多好,我這好不容易溜出來,當(dāng)然要到處走走看看!”
嬴曦笑道:“看來你與如愿關(guān)系挺好……”
清河撇撇嘴,說道:“誰和他關(guān)系好,長得白白嫩嫩,說話慢條斯理,活像京城里那些兔兒爺!”
嬴曦忍俊不禁,說道:“想不到你知道的還挺多?!?p> “還不都是我三哥那混賬教的……”清河嘀咕道。
忽然,她眼睛一亮,叮囑道:“本宮可警告你,不許把我來這里的消息告訴任何人,否則……”
瞥見她不懷好意的笑,嬴曦道:“否則如何?”
“不告訴你!”
嬴曦一時拿這個鬼靈精怪的小公主沒有任何法子,便說道:“那你可別在這兒待太久,否則讓別人知道,傳到天子那里,孤又要惹一身麻煩?!?p> 見他首肯,清河忙點(diǎn)頭答應(yīng),忽然似又想起了什么,柳眉倒豎,怒道:“以后不許在我面前稱孤!”
嬴曦?zé)o奈,頗有些郁悶地舉起茶盞,一口飲罷。
清河見他如此模樣,不禁吃吃地笑著。
兩人正沉默間,清河卻忽然喊道:“喂!”
嬴曦瞥了她一眼,沒有應(yīng)聲。清河問道:“你今年多大?”
“怎么?”嬴曦沒好氣地說道:“難道你是有哪個姐姐正愁嫁,準(zhǔn)備招我做駙馬?”
清河看著他,頗為鄙視地說道:“別想了,我只有襄城一個姐姐,人家早已經(jīng)和獨(dú)孤如愿定了婚約了?!?p> “哦?”嬴曦聞言有些驚訝,隨即便說道:“那我可真得恭喜如愿了。”
清河冷哼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嬴曦略加思索,頗有些不確定地說道:“好像是二十三還是二十四來著,我都快忘了?!?p> “胡說八道,哪有自己的生辰都會忘記的!”
嬴曦笑了笑,沒有回答,只是說道:“姑且就算二十三吧,年輕點(diǎn),挺好。”
說罷,他便起身,說道:“走吧,若是不嫌棄,那便請公主暫住將軍府吧。”
說著,他也不顧清河反應(yīng),起身便要去安排。清河應(yīng)了一聲,跟著他往外走,卻是低著頭,伸出青蔥般的玉指,不知在數(shù)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