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時日,瑤池的蓮花也開得正旺。
玉美人只嘗了一口宮中內侍官呈上來的蓮子心,便覺得苦不堪言,好在大殿下另備了些干果,給她吃下一些,便漸漸地去了那苦澀。
當朝風從那浴池立站起身的時候,那美人又嬌嗔著將他拽了回去。
“別鬧!”他道,遂又順手取了那杯盞來一飲而盡,“本殿下今日乏了,你們都下去吧?!闭f罷,又指著那玉美人道,“你留下。”
其余的美人紛紛散去。
紗帳里朝風摟著玉美人和衣入睡。
入寢不久,便覺得迷迷糊糊中有人拽了他的龍尾,他有些忿忿地拽開那只手,可那只手卻愈發(fā)不安分,又拽了幾下,朝風怒了,驟然驚醒,遂坐起來,剛想怒斥,卻聽聞那個紗帳外的影兒卻嗤笑一聲,搶先一步道:“大哥,是我?!?p> 朝風見狀,輕噓一口氣,道:“離兒,所為何事?”這蘭曦宮中,膽敢在他入睡時如此放肆的,除了那玉美人,便是他這自小跟在他身后的三弟了。
“大哥,你看!”螭離說罷,拿出那青棱鏡。
卻見那大荒澤東山頭孤魂肆虐,山中植被枯萎,鳥獸皆亡,秋日,還引起了一場大火,民不聊生。忽然,那鏡像中竟又出現(xiàn)了幾顆水靈珠,靈珠顯靈,滅了火勢,復又回到一個黑衣少女身上,只見那少女一回頭,那長相容貌與凡間的女子無異,卻像極了一個人——珺若蘭。
唔,這個名字,塵封了多年,如今一提及卻又扯出一大堆陳年往事來。
“大殿下!”只見那玉美人瞬時花容失色:“此名不可喚?!?p> 朝風深知,這千萬年來珺若蘭這個名字乃天宮禁忌,于是,轉而對那玉美人道:“美人莫怕,不過無心之言?!?p> “備輦,速速去無量梵境?!背L起身取了那熏貂外褂對螭離道。
那無量梵境乃西天禁地,自珺若蘭一事后,六界師尊將其托付與天帝掌管,天帝遂下了一道旨,六界位列仙班者一律不得擅自出入這梵境,以免染了俗塵,擾了梵境清凈。
于是,那些陳年舊事也一并被封存在梵境里,塵埃落定后被暫且遺忘了去。
如今,那螭離手中的青棱鏡發(fā)出的光輝已有偏火之勢,怕是這梵境中的五行之火氣勢過旺,破了這平衡,這六道輪回中的因果循壞怕是……怕是會被擾亂,萬物眾生……
朝風想到這兒,不由得倒吸一口氣。
如此看來,六界要不太平了。
兄弟二人行至阿育閣中遙望,梵境蓮花皆受到他們身上散發(fā)的仙澤而逐次地盛開,唯有那中間的白蓮仍是花苞緊閉。
這雪蓮,此番情形,唯有在當年釋天師尊在位時出現(xiàn)過,如今這番景象重現(xiàn),不知預示著什么。
此時,那五行中的水靈珠竟不安分地上下浮動起來,螭離小心地湊近一看,只見那水靈珠正吸附著中間那株白蓮的仙澤,那氣勢剛好與那火靈珠相沖。
五行水火相沖,勢必要相刑方可平息了這局面!
那少女!朝風想起來,昔日青風神尊下凡似乎便是為了那遺失凡間的水靈珠一事,可后來尋得與否竟不得而知。天界人人皆知,那青風神尊同珺若蘭乃是同門師兄妹出身,二人皆受尚官師尊真?zhèn)?,實為尚官師尊得意門生,若是珺若蘭沒有出那趟事,尚官師尊怕是會把師尊之位授予珺若蘭,對此,那青風倒無爭搶之意,還將自己七成修為悉數(shù)傳授于珺若蘭。如此看來,二人感情甚佳,直至珺若蘭出事,眾人皆以為那青風毫無替師妹辯駁之意,這般毫無庇護,恐怕這青風骨子里也是個趨利避害、膽小怕事之輩,否則……總之,后悔這東西總是會使人做出有違本性的事。
青風怕是真的后悔過。因為憑他一己的修為,若是愿意同那無量梵境的白蓮打個架,也好把師妹從中救出來的。
可他為何要在這事上如此涼???
這是朝風至今不能想通透的一件事。
如今,他既已下凡,怕是要等日后他投胎轉世的肉身死去,魂魄歸于西天方可尋個機會當面向他問個清楚。
那白蓮在水火靈珠的相沖之力下現(xiàn)出一片幻境來:
妖風肆虐,生靈涂炭,草木皆枯,土壤龜裂,這一帶附近似若有過山崩,遍地死尸,就連此地的天空也似乎要比那餓鬼道的天來得陰沉許多。
二人走入這片晦暗陰沉林中,只覺四周圍一片寂靜,俄頃又傳來幾個鳥獸的叫聲,每過一次,總聽見那冤魂悲泣、哀嚎之聲。只是他們有法力護體,眾鬼神皆不敢靠近。
那青棱鏡驟然顯靈,螭離知道附近陰氣縈繞,定是不祥之地。
走了不多遠,就見一片湖,湖水清澈見底,與那湖岸上的貧瘠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岸上一女子,素衣黑發(fā),坐于湖邊彈悲唱:“一絲一縷間,絲絲情,滴滴淚,只念公子,莫忘歸……”
一曲唱完,那女子接著唱:“一水幽幽,一山迢迢,郎君不復返,望眼欲穿。”
螭離用天眼一看,見那女子竟是一冤魂,卻不知為何化身一凡人女子在此地彈唱,并且她已是被超度過一回,卻因執(zhí)念過深又回到此處。螭離恐怕這女鬼會因執(zhí)念深重害人,遂捻指匯聚法力,欲殺之,卻被朝風阻攔下來。
“這冤魂看似并非要害我們,暫且放過她吧?!闭f罷便在二人周身都設下結界來,“此地戾氣過重,要想除卻這些冤魂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倘若得罪了這兒的冤魂,怕是會給自身造業(yè)?!?p> 青棱鏡忽然又閃現(xiàn)了幾下,鏡面中顯出一個靈珠模樣的東西來。
““就在這林子深處!”螭離面色瞬時驚喜起來。
“切莫高興得太早,這幻境里的東西亦真亦假,許多都是戾氣形成的假象,不可被迷惑了。”朝風道。
于是,兄弟二人繼續(xù)往前走。
卻在幾步遠的地方被一只龐然大物擋住了去路,只見那東西盤踞著,雙眼如燈籠,身體比那金瓜霹靂錘還要大上十來備,螭離看清了,面前竟是一條身長約莫一百二十多尺的鉤蛇。此時那怪物正蜷曲著在酣睡。那尾部分叉露在外部,帶著幾點血腥,看似如一個巨大的鉤子。
這家伙看起來是剛捕食完獵物,悠閑自得地睡得正香,時不時吐著信子。
“好家伙,這回是見到真身了,原來比在青棱鏡中見識到的還要犀利!”螭離有些興奮地說道,一面上下打量著眼前的鉤蛇。他說不清自己已經(jīng)有多少時日沒和這樣的龐然大物交手了。
自從父君將那鎖妖塔交給他管,他便降伏過不少不安分的妖怪,但是那些妖怪被關進鎖妖塔之前便已受了罰,且大多被廢去一半以上功力,于螭離而言,要降伏他們委實小菜一碟?,F(xiàn)如今,見著了這原汁原味的,螭離心中難免有些癢癢的。
“小點聲,切莫驚動了這怪物,否則免不了又是一場惡斗,即便要收他也要講究策略?!背L素來不喜做出自動挑起爭斗的事。眼下看螭離這狀況,他心里略略有些不安。
“怕什么?就它,怕是也過不了本殿下這龍吞口!”
說罷,便打下一旁的樹杈上的幾棵殘枝來,殘枝掉落,砸在那怪物碩大的腦袋上,那怪物即刻便醒了。如燈籠般的雙眸忽忽轉動了幾下,忽然血盆大開,一聲怒吼整得山崩地裂。
朝風二話不說現(xiàn)出原形,仰天怒吼一聲,一爪擊倒那鉤蛇,鉤蛇慘叫一聲,又立起身子,赤色的眼珠子轉動了幾圈,又直沖嘲風而來。嘲風一個側身躲了過去,鉤蛇撞到一旁的枯樹樁上,疼得怒吼,可它并未善罷甘休,又哧溜哧溜游走起來,猝不及防間一個倒掛金鉤,竟使出如鉤的尾部將嘲風的脖頸死死困住。嘲風掙扎,猛地將一只前爪刺入拽住自己的蛇身,鉤蛇慘叫,又張開血盆大口咬向嘲風的腰身,好在那身精鋼翅甲,那鉤蛇一口咬下去,只聽咯嘣一聲鏗鏘的脆響,兩顆牙齒落了下來,鉤蛇痛苦地連連慘叫。
就在這個時候,螭離化作龍頭魚身,四爪騰空,張口沖那鉤蛇噴出水來。大地遇水,草木就在頃刻間復蘇。那鉤蛇方才已被嘲風抓得變體鱗傷,如今蛇身遇水,火辣辣地疼,便不住地慘叫起來。
只是這家伙比一般的蛇要靈活得多,身體絲毫不因長得龐大而受約束。剛欲立起身,只見一把飛刀疾飛而至,刺入它的頭部正中。
那蛇瞬息間倒地而亡。
螭離循著刀跡看去,只見一黑衣少女抱拳坐于一旁的樹杈上,繼而從那樹杈上一躍而下,輕松落地,口中念念有詞,那刀子即刻抽出蛇首,原路飛了回去,少女利索地一把接住。
“二位仙人有勞了!這蛇妖數(shù)年盤踞在此,此地數(shù)年來時時發(fā)生山崩,現(xiàn)如今此山終于可復原了?!鄙倥?,隨即吹響懸掛在胸前的笛子。
笛聲抑揚婉轉,如那山澗的溪水潺潺美妙,深入人心。
奇怪的是,那蛇身中裊裊地升騰出一絲絲的綠色的煙云,隨著那少女的笛聲飄去。
黑衣少女,那雙眼睛!
還有,她竟然會使這蠱魂術!
螭離想起來,一個飛身追了上去,攔在少女面前,少女被嚇了一跳,面色慘白,卻依然不忘將曲子的最后部分演奏完。
只見那綠色的煙云漸漸沒入土中,直至消失殆盡。
那少女放下手中的笛子,略略緩了口氣,恢復了從容淡定的神色問道:“仙人這是所為何事?”一面說著一面好奇地上下打量著螭離。
“既然如此,姑娘應當感謝我等。”
“咱們鶴云寺弟子自是懂得知恩圖報,二位仙人放心,本姑娘擇日便會好好謝謝二位仙人。”說罷,又欲離去。
“姑娘請留步,敢問姑娘方才用的可是蠱魂術?”
“自然是。若是仙人懂得必是對其了解一二,又何必明知故問?!?p> “姑娘誤會了,螭離不過是好奇這蠱魂術,若有機緣,螭離很想習得一番,不知姑娘可否告知芳名,家在何處,以便日后螭離登門拜師?!?p> “拜師?你可知這蠱魂術乃是隱族門派秘傳巫術,從不外傳。二位仙人若是沒其他事,咱們就此別過吧?!?p> 說罷,那少女從容地離開了。
像,實在是像!朝風不由得感嘆道。
那個珺若蘭,天宮上下眾仙皆避諱的女仙,現(xiàn)如今恍若真實地出現(xiàn)在他面前,雖則年幼時在蟠桃會上見過這女仙一回,可如今見了這少女,這珺若蘭的容貌又瞬間在他的記憶中清晰起來。
此時,那枚青棱鏡中又閃現(xiàn)出水靈珠的鏡像來。難不成那水靈珠就在那少女身上?
螭離說時遲那時快,一個箭步?jīng)_上去,用結界阻攔了少女的去路。
少女的身形瞬息間消失在結界盡頭,一顆水靈珠落下來。
螭離拾起來,那模樣竟同那無量梵境中的那顆一模一樣。
幻境褪去,此時梵境里那朵白蓮已經(jīng)盛開。
螭離二話不說,一躍身現(xiàn)出原形,下凡去尋那水靈珠去了。
睡夢中的少女這突如其來地叫了一聲,慌亂中連懸在胸前的笛子都掉落下來,滾出好遠。
迷迷糊糊的氤氳的紅霧又泛出微微的紫色來,一個影子若隱若現(xiàn)的離得愈發(fā)近了,日光照得他仿佛披著一層紫色的光暈。
“師父!”婉婷不自覺地叫出了聲,想著這幾日出逃鶴云寺,想來是要被捉回去問罰,便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
“醒了嗎?”一個冷峻的聲音打破她的千絲萬縷的遐想。婉婷這才慕然驚醒,睜眼卻撞見一雙陌生的眉眼,劍眉剛烈,雙眸陰冷如隼,細長的雙睫不時觸到那下眼瞼黑色的痣上,蓋住眼眸中透出的那股殺氣。
這聲音在這紅紫相間霧氣裹挾的視線中恍如幻聽一般,浮動不停,若隱若現(xiàn)。
“婉婷!”
立在眼前的那個人人動了動唇齒。這聲音在這頃刻的寂靜里宛如一陣驚雷,令她心頭一陣驚厥。
“婉婷。”這聲音再次如浮動的若水一般打破她沉沉的夢魘。
他微涼的手輕輕覆在她額前試了試,只道:“你舊病復發(fā),不可妄動。”
這一聲喚,委實令她冷不丁地打了個寒顫,小心翼翼地拾起那掉落在地上笛子,撣了撣塵土,怯怯道:“是說真的?”
神尊微微點了點頭。這丫頭,想必又是天真地以為,是那次解憂蠱的經(jīng)歷讓她因禍得福,把那天香冥劇毒給祛除了,實則,不過是他的師父穆鶴云取了招搖山那藍幺花制成的方子在她昏迷時給她服下后起的作用。
這穆鶴云雖為一介凡夫,然他確是一位高人,竟然能用自創(chuàng)的方子將這稀世罕見的毒性給遏制住。這凡間的土方子沒想到會這么有用,神尊想著,遂將那藍幺花依著那穆鶴云的方子一并制成了一副藥給婉婷服下。
不知過了幾個時辰,婉婷睜眼就見那如火燒云一般的天,那赤色如血的煙霧纏繞著那床上的紗幔飄啊飄,還有那只床頭的金絲鑲邊的銀箔燈一直晃啊晃的,婉婷只覺得太陽穴位有些疼痛,隱隱地又回憶起昏迷前的事。
“怎么的,還未好嗎?”眼前那張俊美的臉上的神情并無變化,唯有那眉心在那面若雕塑的臉上微微蹙了一下,繼而說道:“你師父從前也是用的這方子替你去除那天香冥的?”
婉婷怔怔地點了點頭。
繼而又覺得不對,遂又搖了搖頭。
那張俊美的臉輕輕嘆息了一口,似若明白了什么,起身朝那屋外的月光走去。
這月光靜謐得有些孤寂。
原來,原來,那穆鶴云是將自己的修為渡給了那丫頭,若不是如此,單憑那方子是壓不住她體內肆虐的毒性的。
穆鶴云,原來他早就對那丫頭……
此時,晦暗的天際被凌厲地劃出幾道烈焰般的絳珠色,泛著血色的光焰于天的另一頭肆無忌憚地灼燒起來。
這,分明就是火靈珠走火之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