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婷大叫著坐起身,卻發(fā)覺自己已然身在異處,偌大的宮邸大門上寫著“青鸞殿”三個(gè)字,身旁那個(gè)長相俊美的男子正坐在一旁神色淡定地看著他。
“是你?”婉婷道,順便拭去眼角殘留的淚水,“我怎么會在這兒?”
顧青風(fēng)笑了笑,只道:“你傷勢未好,還是先別去想這些傷心事?!彼f著便站起身背過身去,“你師父既然已將畢生修為都傳授于你,想來也是從一開始就決定將冥界掌門之位傳授于你的?!?p> 他說這些的時(shí)候,神色依然毫無變化,婉婷看著他的背影,聽著他的聲音悉數(shù)從丹田里傳出來,只覺得恍恍惚惚。
溫泉里升騰起氤氳的霧氣,婉婷透過那霧氣,竟發(fā)覺那把鶴云劍正懸于對面那面石壁上,此時(shí)赫然入眼,使她不由得驚詫:一覺醒來,她尚還活著,大概是天意!
“你為何救我?”婉婷看著顧青風(fēng)的背影說道。
“本尊路過,拔刀相助而已,沒你想的這么復(fù)雜。”
顧青風(fēng)說罷,原本立著的身子晃了晃,雙眼微微瞪了瞪,道:“怎的,還不屑收了本尊這救命之恩?也罷,本尊收回便是?!闭f罷,正欲起身離開,卻又道,“不過,本尊想起來一件事,眼下本尊乃成王敗寇,有人欲殺了本尊,若是就這么放了你,眼下你師父救本尊這恩怕是要等來世再報(bào)了?!彼淅涞匦α寺暎樀腊咽掷锬潜静咀觼G入了一旁的火盆里,頃刻間,簿子被燒成灰燼。
“你方才燒的是什么?”
“穆鶴云的手札?!彼馈?p> “這是我?guī)煾傅氖衷?,你為何要燒了它??p> “留著它有何用?難道讓天下人都知道你是當(dāng)年朝廷欽犯沈長明的女兒娜拉婉婷么?”顧青風(fēng)壓低了聲音道,說完這番話,他又嘆息了一口,說道:“如今,本尊已淪為亡命之徒,然要保全你,于本尊是不在話下的,無奈,本尊只能帶著你逃亡?!?p> 語畢,一眨眼功夫,二人就已在一架馬車上,連夜速速離開了鶴云寺。
轟隆隆的車輪滾動的聲音混雜著馬蹄聲使這寂靜夜顯得躁動不安起來。
“你娘臨終前留下了此物,你且收著?!鳖櫱囡L(fēng)拿出一把紫褐色的劍,劍鞘因時(shí)日久遠(yuǎn)已略有殘破,只是用手觸及那上面的凹凸起伏的浮雕時(shí),仍可想象它昔日里的尊貴耀眼。
這是一把絕世好劍!
鷺雪劍。
這個(gè)名字曾在兒時(shí)耳熟能詳,只是婉婷不曾想過,有朝一日她竟能成了這把劍的主人。
這把劍是她的生母娜拉和卓的劍,亦屬冥界掌門的劍,這把劍同鶴云劍皆出自那絕世高人秋月白之手。如今,那高人已在凡塵中銷聲匿跡,然這兩把劍卻是舉世無雙的杰作——鶴云劍剛烈豪放,鷺雪劍陰柔婉約。兩把劍放在一起,劍鞘中間的部分凹陷下去的圖案剛好湊成太極陰陽圖,簡直天作之合!
“關(guān)于你的身世,你若是想知道更多,本尊可以告訴你?!鳖櫱囡L(fēng)雙眉上揚(yáng),眼角流露出一絲略有得意的笑。
“你到底是何許人?”婉婷上下打量著顧青風(fēng)。雖則這顧青風(fēng)看似并非她先前相像的那般詭計(jì)多端,可是他每回說到得意之處,雙眉總會上揚(yáng)幾下,她便知他對所說之事是有十分的把握的。
又是入秋時(shí)節(jié),暑氣已然漸漸褪去,秋風(fēng)起,掃起門前那堆落葉。
登高遠(yuǎn)眺這座皇城,只覺得眼前是肅殺的一片。
該何去何從,竟同這被秋風(fēng)打落的樹葉一般漂泊未知。
“你我既然能夠萍水相逢,那便是有緣之人?!鄙褡鹫f罷,嘴角揚(yáng)起一道弧,輕盈的笑靨在這肅殺的秋景里帶著些許暖意,只不過少了先前那份灑脫。
逃亡,是眼下唯一的法子。
馬車風(fēng)塵仆仆地在那片林子里繞了許久,才在一方有湖的地方停下來。
顧少主神色淡定地收起那咄咄逼人的目光,這神情看似仿佛又在思忖著什么,彩色的幾片鳳凰羽落在他的雙肩又紛紛落下去,只是他面色仍是不悅。
鳳凰!
這一帶的景致美得簡直可同那沃野相媲美。
只是神尊并不為所動,他思忖著什么,只身信步走入那林子深處,那背影有些孤寂,鵝卵石鋪成的道路兩旁的樹遮蔽著頭頂猛烈的日頭,給他灑下一片樹蔭,他步履緩緩,任憑那風(fēng)微微拂動起他背上的青絲還有那衣衫的拖尾。他好像生來便是這副瀟灑從容之態(tài),那孤寂亦是與生俱來的驕傲。
“顧少主!”她竟不自覺地喃喃地叫了一聲。
那個(gè)孤寂的背影轉(zhuǎn)過去,原來隔得三四米遠(yuǎn)他仍是聽得見她的聲音,婉婷聽見他道:“從前,那個(gè)林雪陽當(dāng)真是向你們白家提過親,想娶你過門的?”
“是。”婉婷怔怔地點(diǎn)頭道。
“你同他是同窗?”神尊緊蹙的雙眉愈發(fā)顯得若有所思。
“不,不過只是在那解憂蠱里見過?!蓖矜谜攸c(diǎn)頭道。
顧少主緊蹙的雙眉抖了抖,終于散開:“就是那個(gè)叫做解憂蠱的鏡緣?”
“是……”婉婷眉眼低下去,本以為夢里那些慘烈的情節(jié)已然忘得差不多了,被這么一提及,又想起來一二,不免有些難過。
那孤寂的背影徹底轉(zhuǎn)了過去,一步步朝她走來,他肩上那些零星的鳳凰羽正隨著他一步步走來時(shí)片片落下去:“若是這夢境可成真,你且會后悔當(dāng)初沒答應(yīng)嫁他?”那顧少主說罷,舒展的雙眉緊蹙起來,咄咄逼人的目光似乎要探進(jìn)她心里去。她看見他深邃瞳孔里的自己影子,還有那瞳孔里的惱怒,這一切的一切興許皆是因?yàn)槟菈艟忱锼槒牧肆盅╆柕哪欠e(cuò)愛,婉婷心知肚明,她不愛林雪陽,即使在夢里他對她的真心是日月可鑒,她心里仍是不愛他的。于是,便說道:“我夢里說的可都是真話,我確然是不愿意嫁他的?!?p> “那你為何口口聲聲說著不愛林雪陽,卻在他魂魄被超度后還念著他的名字?你可知這般會讓這鏡緣重生?”顧少主說著說著,方才的愁容又一并顯現(xiàn)在了臉上。
這……難不成已經(jīng)超度的魂魄也會因這鏡緣重現(xiàn)么?婉婷忽然心頭一陣慌亂。腦海里瞬時(shí)浮現(xiàn)出一句佛語來,好像是什么“因緣和合,虛妄有生,因緣別離,虛妄明滅”,這話似乎她曾在哪本經(jīng)書里翻到過,抑或是曾聽師父說過,這些她倒是記不大清了,只是如今說到這鏡緣,她似若明白過來一二。
“若是你在這鏡緣里與他有了緣分,這超度亦是無用之舉?!蹦穷櫳僦髡f著這話,神情依舊肅然:“還來?!?p> “什么?”婉婷錯(cuò)愕,一條眉毛跳了跳,抬頭見那顧少主帶著慍色的面容,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地搔首踟躕了一番。這番神情,她便知他已差不多惱怒了,這一回,她是真不明白了。婉婷細(xì)細(xì)地思忖了一番,一覺醒來,那發(fā)生在解憂蠱中的事她已忘卻大半,她只記得夢里她吃過一個(gè)唐面人,除了這,其余的她是真忘卻了。
“我,尚記不得了?!蓖矜谜f道,覺得就算那顧少主聽了會更加不悅,也是斷不能佯裝自己記得的??諝庾兊眉澎o起來,耳畔略微熟悉的鸞鳥之鳴在此時(shí)竟尤為悅耳動聽,零星落下的甘霖,令這空氣又染上一層潮濕。
“唐面人?!彼允琴|(zhì)問訓(xùn)斥的口吻,看著她的目光愈加深邃凌厲。
“我……”婉婷私下里思索,不知為何竟覺得這顧少主此時(shí)正同她耍著小孩子脾性,忖了忖,方才想起來,在那解憂蠱里,她記得自己確然是吃過一個(gè)糖面人的。只是……一個(gè)接一個(gè)的疑惑在頃刻間堆上心頭。婉婷磕磕巴巴道:“這,這莫不是弄錯(cuò)了,那鏡緣里的事也能當(dāng)真?”曾聽聞凡間有著第三只眼的任確是能窺夢的,先前師父逼著她抄那《僧伽托經(jīng)》的那段時(shí)間都能窺見她在夢中受的業(yè)報(bào),是因?yàn)閹煾概c生俱來那第三只眼。如今這顧少主,想必也是在那時(shí)乘虛而入窺了她夢中的事,否則,那些因因果果他又怎會知道得這么一清二楚?難道在夢里,她同那林雪陽之間的事也被他看得一清二楚?婉婷瞬時(shí)覺得臉頰飛紅了大片,一手不自覺地拽下芭蕉葉的一角。
“我吃了,夢里以為那糖面人可吃的,所以……”話還未說完,只聽那芭蕉葉被她弄碎裂的聲響似乎驚擾了樹上那幾只正小憩的鳳凰,撲棱棱驚飛起來的聲音弄得四周圍一片騷動,頭頂漫天的鳳凰羽落下來,一片片落到那芭蕉葉上,她被吹吹得略微凌亂的發(fā)上,她的肩上,還有她和他的影子里。
“罷了,這筆帳,日后本尊好好同你算。”
婉婷抬頭看天,不知為何,自打那次從招搖山回來,她身上天香冥的劇毒就消失了,而她常做的一件事就是抬頭看天,尋找那只炫鈴箜。在顧少主眼里嘴里,那只炫鈴箜生來就性情冷漠,不可接近,若要接近它,恐有性命之憂,只是婉婷看來,那炫鈴箜這般來無影去無蹤的功夫,雖多少和鬼神是沾上邊的,再者見他生得如此妖媚卻又不乏端莊,就算是妖,也大概是一只受過佛道訓(xùn)誡的妖,如若他不是妖,那憑他這無欲無求卻遠(yuǎn)遠(yuǎn)賽過天下第一美男的淡定從容,多少也能算得仙人或者真人級仙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