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前世
想起頭上的碧玉釵,她這才想起,竟忘了將上面的毒藥抹去,不過這碧玉釵中的毒想來下了已久,以至于若要除去,也只能落得個釵毀玉碎的下場,她這個人吧,比較念舊,反正都沒多少時日里,就是再受上一些傷害又有何妨。
“黎安?!彼p輕地喚著,卻發(fā)現(xiàn)對面男子在聽了她的話后身形一頓,似是不甚理解。
也是,除了剛嫁入相府時的溫聲細語,時隔七年的溫柔,定是讓他有所驚詫了,不過無妨。
“玉兒,你可是有什么事?你若是...”
看著他皺眉的動作,和他臉上擔(dān)憂的神色,蕭玉兒柔柔一笑,若是此刻還有第三人在此,或者沈黎安能夠看見的話,那他一定會察覺到對面女子身上的不對勁,只可惜,這整個房間之內(nèi)只有她們二人所在,而沈黎安...看不見。
“你先聽我說?!毕乱庾R地搖了搖頭,音色中帶著幾分疲倦。
雖然話語被打斷,可沈黎安卻依然好脾性地沒有絲毫怒意,抿了抿嘴角,點頭道:“你說。”
從袖中掏出那封早已寫好的信,眸光閃爍地看著上面墨跡已干的兩個字,仿佛有什么東西,劃破記憶的時空,帶著千帆過盡的沉寂,如大浪淘沙般細細地鋪墊在她的眼底,腦海中,那些過往的曾經(jīng)在此刻匯成一幅幅畫面讓她心情百感交集,連身體上的那份疼痛,也顧不上去計較。
“玉兒?”
“嗯?”神色有些茫然的抬起頭來,眼角那滴淚珠觸不及防地滾落下來,劃過臉龐,帶著一絲滾燙的溫度。
她悄然拭去,盡量用冷靜的口吻對他說道:“這些天,我已經(jīng)尋到了將你眼睛治好的法子,所有的療程我都寫在這封信上,里面還附有一張神醫(yī)葛先生的名帖,你若是有空,便讓信任之人去將葛老請過來為你醫(yī)治,他對醫(yī)術(shù)向來執(zhí)著,只要你答應(yīng)他將你眼疾治好之后將這治療眼疾的方子贈予他,想來他也不會拒絕...”
她的聲音越發(fā)溫柔,仿佛回到了初見時那般,少女輕輕地扯著他的衣袖,讓他留下來,清糯的嗓音仿佛含了糖果一般的酥軟人心,甜如浸蜜,又帶了絲絲的害羞,撩人心弦,動人心扉。
因為眼盲的緣故,他聽覺向來比常人更為敏銳,所以自然聽出了她聲音中毫不掩飾的疲倦,細聽之下,語氣中好像還含了幾分解脫,這是前所未有過的事情,讓他向來沉著冷靜的心態(tài)泛起了絲絲漣漪。
“那你呢?”下意識地出口打斷她的話,五指緊緊地抓著手下的扶手,語氣中有著連他自己也未曾察覺的緊張。
“我?”沒想到他會突然這么問,蕭玉兒看著他清俊溫潤的面龐,視線停落在他那雙沉寂的眼眸之上,突然有點心疼。
“我啊,最近有點累,想休息一下,反正有葛神醫(yī)在,想來我的用處也不大,就不湊上去了?!碧秩嗔巳嘤行┨弁吹奶栄ǎ煨煺f著,垂著眸叫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緒。
“可...”
“好了,我乏了,就先回去了,不用送了。”起身,走近他的身邊,將手中的信塞入他的手中,轉(zhuǎn)身便欲離開。
右手手腕卻突然被抓住,溫?zé)岬挠|感有那么一瞬間讓她感到了一絲溫暖。
“你的手怎么這么涼?”感受到手下的冰冷,沈黎安再次皺起了眉頭,抬頭目光沒有絲毫焦距地看著她有可能會對過來的視線方向。
此話一出,蕭玉人立馬將手抽了回來,有些敷衍地回道:“想來最近天氣較冷,比較畏寒罷了。”
“記得多穿些衣裳。”他抿了抿唇,溫聲叮囑道。
“好?!彼氐挠悬c心不在焉。
“...昨日庫房新進了些上好的狐毛,你讓丫鬟拿去給你做件披風(fēng),出門披上,就不冷了。”
“好?!彼偸沁@樣體貼,卻不知這種溫柔對她而言卻是最致命的毒藥。
“既然想要好好休息,這些日子就別去藥廬了,讓丫鬟給你做點好吃的補補。”
“好?!彼幏揭呀?jīng)研制出來,藥廬也沒必要存在了。
“如今采薇走了,你身邊難免少人服侍,若是需要,便叫管事再幫你尋幾個機靈的丫鬟送去秋月閣,你看如何?”
“好?!毖诀咴俣啵N心的總歸只有那一個。
“...既如此,那要不今日便宿在秋風(fēng)閣吧?”
“好...嗯?”突然察覺到不對,扭過頭看向身后的男子,不知何時,他已經(jīng)從凳子上站了起來,此刻正站在她的身后。
她的目光略略只看到他脖頸的位置,往往,她只有仰頭才能注視到他的存在,可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懶得再去仰望,所以也并沒有看到,男子神色間,那一閃而過,可能連他自己也不自知的期待。
“不了,我已經(jīng)習(xí)慣宿在秋月閣了?!泵髅鲬?yīng)該是酸澀的話語,在她口中卻沒有絲毫多余的感觸。
當(dāng)初因為他身邊的那個丫鬟一氣之下搬到秋月閣去住,后來將藥廬擱置在了那邊,久而久之,倆人自然而然的也就分地而居了,而對于這件事,他除了說上一句無妨,你喜歡便好,便再無下文。
心臟又是一陣緊縮,疼的她額間已經(jīng)冒出冷汗,有一種想要劇烈咳嗽的沖動,不再理會身后之人,她抬步就往門口走去,快要走出去的那一刻,她聽到他遲來的一句話。
“玉兒,秋月閣雖好,但也要記得回來,好嗎?”
溫潤的嗓音帶著幾分低沉,就像是在哄一個離家出走的小孩,包容著她的一切任性小脾氣。
門檻處已經(jīng)抬起的腳懸空了片刻,還是毫不猶豫地邁了出去。
回來嗎?
不了。
待到耳邊已經(jīng)聽不到那清淺的腳步聲,沈黎安這才邁步去將房門關(guān)上,落下鎖杠,轉(zhuǎn)身的一瞬間,渾身的氣場變得凌厲起來,朝著空中某個地方看了一眼,一個黑影立馬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
單膝跪地,語氣雖冷漠,卻極其恭敬。
“主子?!?p> 猶豫了片刻,沈黎安將手中的信封遞了出去,剛才還溫和的嗓音,此刻卻變得極為冷清。
“念。”
行至一處湖心亭,蕭玉兒接過丫鬟手中的照明之物,抬步往湖心亭走去。
“夫人,夜深了?!毖诀呖戳丝刺焐?,覺得實在不宜久留,鼓了好大一股勇氣,才說出這句話。
沒有往日里冷言的斥責(zé),只有一聲平淡的嗯聲。
“我知道了,你們先回去吧,我想自己一個人待上一會兒。”話畢,已經(jīng)尋了一處凳子坐了下來。
丫鬟不敢再多言,可讓她們離開,卻是萬萬不能的,只好隔著老遠的距離,在那守著。
過了一會兒,另一個丫鬟拿來一件披風(fēng)送過去,湖邊畢竟風(fēng)大,更別提晚上,雖然夫人平日里聲嚴(yán)令色,但也未曾虧待過她們這些下人半分,所以一個個照顧起來也算是盡心盡力。
“謝謝?!笨恐烂姘l(fā)呆,迷糊中有人給自己披上了一件披風(fēng),下意識地便感激地回了這么一句,回頭卻對上了丫鬟一臉不可思議的眼神,神色怔松片刻,并未多言,只是揮了揮手,讓她下去。
小丫頭肯定嚇壞了,畢竟今天的自己與往日比起來反常太多。
搖頭不知所謂地笑了笑,指尖籠了籠身上的披風(fēng),臉色突然一白,顫抖著肩膀用披風(fēng)做掩護,掏出絹帕捂住嘴巴,將頭側(cè)向湖心亭的那一邊,殷紅的鮮血浸透潔白的絹帕,從指縫中潺流而下,襯的她的手指越發(fā)的白皙。
好累啊,好想睡。
眼皮犯困地耷拉了一下。
今天的月亮好像被烏云遮住了啊,真可惜,看不到了。
嗯,就睡一會吧,睡一會就好,這些年來,她真的太累了。
雙眼緩緩地合上,彌留的最后之際,似乎聽到遠處有人在焦急呼喚她的聲音,好多,好多,她已經(jīng)分辨不清是誰在叫她了。
放在桌沿邊上的手,終究還是無力地垂了下來。
月亮終于冒出了一個頭,柔和的光芒靜靜地罩在她的身上,將她蒼白的臉頰,還有嘴角那一絲殷紅的鮮血都照的萬分清晰,只是靠在桌上小憩的人兒卻再也無法睜開眼睛看看這盼望已久的月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