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的空間畢竟有限,拐子跑來跑去的也沒地方躲,門口又被那幫看熱鬧的人塞得死死的,拐子沒辦法,就算腿瘸也沒耽誤他如同泥鰍一般地躲到村長的身后去,女人的搟面杖一時收不及,直直地沖著村長的腦門就去了。
大家見此狀,皆是瞪了眼,誰都沒想到女人這么兇悍,眼看著跑過去救人都來不及,這一棍子要是打在村長的腦袋上,那還不得開瓢???
頓時,眾人齊齊地發(fā)出了驚呼聲。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村長扔掉了手上的拐棍,雙手呈空掌奪白刃的姿勢,硬生生地接下了女人的這一棍。
大家又一起沉默了,女人顯然也是被這突發(fā)情況給弄慌了神,方才追著拐子罵的氣勢轉(zhuǎn)眼就消失不見了,大伙兒都靜靜地看著弓步擎搟面杖的村長,只見他一動不動地一直維持著那個姿勢,面上十分嚴(yán)肅。
“好!”
在一片寂靜中,不知是誰率先拍出了馬屁,漸有稀稀拉拉的掌聲響起,最后熱烈地連成一片。
終于,村長放開了一只手,手掌沖著眾人猛地一握,大家頓時收住了聲兒。
“俺,俺……”
村長開口了,村長說話了,大家屏息地聽著,生怕錯過了他的“教誨”。
村長慢慢地把手扶在腰上,他說:
“俺,俺腰閃了,誰過來扶俺一把?!?p> ……
墻上的大破鐘響了三聲,已是午夜,村長歪在拐子家的炕頭上熱著腰,女人從廚間端了碗熱水進(jìn)來,慢慢地遞到村長手上,然后女人便坐到了炕的那邊。
拐子卻不敢上炕,只能老老實(shí)實(shí)地蹲在地上,雙手拽著耳垂,正垂頭喪氣地數(shù)著地上的螞蟻。
外面的人也都各回各家了,方才熱鬧的街巷終于重回平靜,至于那些人回家后還能不能睡得著,那便不清楚了。
“咳咳?!?p> 村長吸溜著喝了幾口熱水,終于緩過點(diǎn)兒氣,他略微哆嗦地把碗放回床上,抬頭無奈地看著拐子和女人:
“你倆大晚上的到底在鬧啥?有啥事不能白天說,非得吵得這么驚天動地的,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不嫌丟人???”
拐子聽后猛地抬頭,剛想說什么,還沒待開口便接收到了兩道來自女人的寒冷視線,他張了張嘴,復(fù)低下頭去,吭哧吭哧地挪了挪蹲麻了的雙腿。
村長知道他想說什么,畢竟還是自己打電話讓人把拐子給接回來的,但他一開始也抱了跟拐子同樣的想法,都以為女人是跑了的,這誰知道她是自己先回來了呢?
“您老兒也不用說什么了,具體是啥情況我也能想個大概,但我可是什么都沒干,他在商場里鬼鬼祟祟地讓人攔下了,我嫌丟人,便自己先去買東西,買完東西就先回來了,我可沒那個臉去找他,反正他個老爺們兒也不能有啥事,難不成他自己連車都不會坐,還非得我?guī)е貋???p> 女人沒好氣地抱著胳膊,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數(shù)落著李拐子。
村長聽了這話,心想:你還真說對了,他就是連車都不會坐。
低頭看看拐子還可憐兮兮地蹲在地上,腿麻也不敢站起來,村長怪不忍心的,尋思著幫拐子說說話,他捂著嘴假咳了一聲,盡可能溫和地笑道:
“拐子他媳婦,這話也不能這么說,他就是想坐車,他身上也沒錢不是?錢不都讓你拿著呢么?”
女人一愣,顯然是剛剛想起這茬,既然錢都在自己身上,那這老東西是怎么回來的?
村長見女人面有愣色,還當(dāng)她心生愧疚了,便笑呵呵地繼續(xù)打著圓場,想著趕緊把今晚的事兒給收收尾:
“你看,這也不能全怪他不是?今個兒俺是求著人家趙家的兒子才把他帶回來的,否則,他還不知道要在哪個橋墩子底下窩一宿吶!所以啊,他心里不忿氣也是正常的,嘴欠兩句,你就隨他說唄,他也就嘴上有勁兒,你又不是不知道……”
村長一方面盡可能地把拐子說得可憐,另一方面,又說這事兒是拐子干得不對,依舊把臺階放在女人的腳下,原想著女人愧疚點(diǎn),自己能順著臺階下來,這事兒就算完了,自己也能趕緊回家睡覺去,誰想著女人并不領(lǐng)情,直接一嘴還了回來,別說下臺階了,就算挪挪腳,那也是不肯的。
“誰讓他不跟我要錢的?”女人不買賬地站起身來,叉腰梗脖地不讓分毫,“再說了,誰讓他把自己整天弄得臟兮兮的,又是那副形態(tài),看著就不像個正經(jīng)的,怎么人家不抓別人,單單就抓他,也不想想是為什么,這也能怪我了?”
“不,不是……”
村長瞠目結(jié)舌地看著根本不打算講理的女人,心里居然冒出了“不是一家人,不進(jìn)一家門”的神奇想法,這女人和拐子撒潑的勁頭真是不相上下。
“不是,拐子媳婦啊,這都哪兒跟哪兒啊,怎么越說越歪了呢?”
老頭兒頭疼地抓抓后腦勺,竟不知該如何接茬。
這時,從方才就一直悶著頭的拐子突然抬起腦袋,他賊眉鼠眼地四下瞟著,但就是不敢去看女人,聽著村長被女人懟了回去,拐子吭哧幾聲,聲音含糊地說:
“俺,俺知道你在氣什么,俺在商場里面叫人攔下了,誰都沒覺得咱倆有啥關(guān)系,所以俺也沒丟你的人,你不就是氣俺剛才說了那些渾話么,那俺又不是故意的,俺不是以為你走了么,一時想不開,才,才說了那些有的沒的,你說說你,何必生這么大的氣來,差點(diǎn)沒把老頭給打死……”
村長起先還若有所思地聽著柺子向女人解釋,心想這拐子出息了,居然還能抓出問題的關(guān)鍵來,沒成想說到最后還把自己給拎出來了,村長沒忍住,拎起炕邊上的拐棍就給了拐子一下,直接把蹲著的拐子給捅到了地上。
女人聽后,皮笑肉不笑地點(diǎn)點(diǎn)頭:
“呦,你還知道我氣的什么?就你這腦袋還能明白,確實(shí)是不容易。”
拐子聽著女人的口氣緩和了些許,心里覺著女人大概是消氣了,便嬉皮笑臉地抬起頭,剛準(zhǔn)備站起來,就被女人罵了回去。
“誰讓你站起來的?蹲著!”
女人伸手抄起炕上的衛(wèi)生紙卷,直接扔到了拐子的頭上,她指著拐子,不依不饒地問道:
“我問你,這家里的錢是誰掙的?”
拐子被這沒頭沒腦的一句給問懵了,見女人正一本正經(jīng)地看著自己,他只好訥訥地回答:
“你,你,全是你掙的?!?p> “那好,錢是我掙的,那跟你有關(guān)系么?”
“沒,沒關(guān)系。”
“你還想拿著錢去娶媳婦?”
女人橫眉倒豎。
“不不不,俺媳婦不是你么,俺還娶什么媳婦?!”
拐子嚇得不輕,趕緊將手舉在腦門頂上發(fā)誓。
“你說誰是母老虎?”
女人依舊沒打算放過他,抄起村長的拐棍握在手里,狀似恐嚇地看著拐子。
“那,那肯定不是你,你,你就是一天仙,田螺姑娘,七仙女,牛郎織女……”
拐子捂著腦袋,為了活命竟然滿嘴放著炮。
村長覺得自己可能是睡懵了,腦子現(xiàn)在還不大清醒,否則他怎么會從兩人的對話中聽出了點(diǎn)打情罵俏的意味。
“睡糊涂了,肯定是睡糊涂了!”
被自己方才的胡亂猜想給驚出了一個寒顫,村長覺得自己還是趁早走了的好,想著,他便下了炕,也沒仔細(xì)去聽他倆還在說著些什么,村長剛想伸手去拿女人手里的拐杖,就被拐子突然的一通表白給驚在了炕邊上。
“俺,俺錯了,俺真的錯了,俺不該說那些渾話,俺保證,以后這家就是你的家,俺死了你都不用走,這屋子就是你的了,你愿意在這,你就一直住著,你要是哪天想走了,俺也絕對不攔著你,你樂意就好……”
拐子胡亂地表白一通,終于把女人的脾氣給表白沒了,只看女人狀似毫不在意地一撩頭發(fā),隨口罵了句“不害臊”,便扭頭進(jìn)了里屋,竟是沒打算再搭理外屋的這兩個人。
拐子終于松了口氣,覺得今晚就跟電視里的“闖關(guān)”節(jié)目一樣,簡直心跳加速,嚇?biāo)纻€人不償命,他扭頭看了看村長,傻乎乎地笑了起來。
“天吶,剛才是李石頭顯靈了么?”村長喃喃自語道。
“啥?”突然聽到村長提起自己的爹,拐子莫名其妙地看著村長,“俺爹怎么顯靈了,老頭兒,你睡懵了么?”
“沒啥,”村長晃過神,隨即自嘲地笑笑,“潑皮,你還不知道吧,你爹當(dāng)初可是出了名的會說話,那小酸話,說起來一套一套的,仗著一張嘴,愣是把花追到手了,你剛才,也就才把你爹的樣子學(xué)了個七成吧。”
“老頭,你可別說瞎話了,”拐子鄙夷地瞅了村長幾眼,“當(dāng)初你沒追上俺娘,你心里就一直不舒坦,非說俺爹是靠著嘴甜才追上俺娘的,你就編瞎話吧,俺爹干其他的事也都是把好手,啥都比你強(qiáng),你就過過嘴癮,這么大歲數(shù)了,也不嫌丟人!“
“哎呀!”村長一拐棍杵在地上,老臉可疑地紅了紅,他掩飾似地咳嗽兩聲,突然,猛地抬起頭來,沖著里屋的女人喊了聲:
“既然事兒都解決了,那俺就先回去了,你倆可不要再鬧?。 ?p> 說完,老頭兒像被狼攆似地奪門而出,在“奪門”的時候還一頭撞在了門框上,但是村長并沒有停下逃竄的腳步,轉(zhuǎn)眼就竄入了黑夜中。
“噗。”
拐子沒忍住,跟放屁似地笑出了聲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