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章:鑰匙和鎖。
天空下著不大不小的雨,洼地里積滿銀亮的水,雨線落入水中激起一串氣泡,其中很多迅速破滅,只有幾個還浮游在水面,但很快也破滅了。
綠獨自走在雪云道六段,路上只有一兩個回校晚自習(xí)的高三生,其中一個認(rèn)識她,但也只是匆匆和她打了個招呼就走了。
沒人會喜歡撐著傘在街上閑聊,雨天本就不適宜出門。
來之前綠留了短信給還在公司加班的爸爸,告訴他晚飯小栽想吃泡菜拌飯,她已經(jīng)把材料炒好放在冰箱,電飯煲里有足夠的剩飯。安排好一切,她才將小栽托付給鄰居,舉傘出門。
她不喜歡非計劃內(nèi)的事。
但她還是來了。
班長來電的主要內(nèi)容是:有重要人物來訪/學(xué)校很重視/必須按最高規(guī)格招待。附帶一句主觀性很強也很悲劇的——“我和家人被困在回來的高速公路上啦?。?!”
“被困在高速上是很慘,同情你,但代職的為什么是我???”綠問。
“我【嗶——】打了十個電話!這些【嗶——】鬼崽子平時使喚我別提多利索,要他們報恩的時候【嗶——】竟然沒一個人愿意幫忙!不就是接待一下訪客嗎?一個個怕成那樣!什么叫‘我家隔壁醫(yī)院著火我趕著去救人’?【嗶——】拿出點像樣的理由搪塞我好不好!我【嗶——】超認(rèn)真的!我現(xiàn)在一邊淋著雨,一邊感慨著我做人的失?。∧恪締簟窟€跟我提什么為啥是你?陳綠同學(xué),你連小偷都敢追,我【嗶——】敬你是條漢子才給你打的電話!”
Poor Guy。
綠嘆氣。
“我去還不行嗎?!北┱拢G痛快地攬下這活。
聞言,班長大人停止獸化,恢復(fù)翩翩少年樣:“老師說一定要穿校服喲,務(wù)必干凈整潔,把團(tuán)徽什么的戴上,還有……”
注意事項大概有一米長。
掛了電話,綠有種深深地被騙感,而且,她很快發(fā)現(xiàn),夭壽的還在后面。
“那個……”
男生看著站在原地,模樣很吃驚的女生,“嗯?”
“你怎么來了?”
綠從沒想過會在禮拜天的學(xué)校后門遇見他。
連勛亮出自己的手機,“我也接到班長電話啦。”
“也?”女生真的很擅長抓重點,“是怕我一個人應(yīng)付不來才找你幫忙的嗎?”
男生搖搖頭,“本來就要兩個人?!?p> 聞言,綠莫名松了口氣。
想起班長在電話里惡心死人的撒嬌,連勛下意識搓搓手臂。為了保命,他趕緊答了。
但,真正撬動他決定犧牲難得和家人聚餐的機會的那句話卻是——“拜托嘛,不會很麻煩的,我已經(jīng)拜托陳綠了。她做事我一貫放心,你只需當(dāng)個保鏢,送她安全回家即可?!?p> 不是別人,而是陳綠。
皮膚帶著點蒼白,頭發(fā)黑得像鴉羽,遠(yuǎn)看冷冷的,近了看,眼神卻像牝鹿一樣濕潤的那個女生。
因為好奇,所以來了。
綠跟在男生身后,走得很慢。
他像是接到電話就從家里出來的一樣,白色圓領(lǐng)T恤外搭了件很居家的寶藍(lán)色對襟薄線衣。
這樣的連勛,有種,說不上來的溫柔啊……
他們私下沒有交集,綠鮮少能看見他不穿制服的樣子,她居然有種“此行賺到了”的感覺。
沉默地久了,難免沒話找話。
“你怎么有空來?”綠小聲問。
其實,他完全可以拒絕的不是嗎?就像那些趕去醫(yī)院救火或者拿著千奇百怪的理由拒絕班長的人一樣。
男生停住腳步回頭。
“我說,你干嘛什么都想知道?”語氣竟然十分認(rèn)真。
“我就,隨口問問?!?p> 男生的聲線染著薄荷一樣的涼:“你不是很會猜嗎?不如你來猜猜為什么?!?p> 綠收回“溫柔”這則妄評,頓時變得很客氣:“你別誤會。我只是感到有點不好意思,你當(dāng)然是出于一片好心,但我這個人很怕麻煩人家?!?p> “是班長拜托我的,關(guān)你什么事?”
綠語噎,愣在那里。
她終于意識到這個同齡人正在教訓(xùn)她。
“陳綠同學(xué),你知不知道,怕麻煩別人的后果就是——誰都是別人?”
綠僵了一下,眼睫微垂。
她沒見識過他的咄咄逼人,不見得會怕,但她很不習(xí)慣。此刻他的表情語氣,已經(jīng)背離了她給他的初設(shè)定。她沒法讓自己這么快接受——可能他本來就是個嚴(yán)厲的人吧——這種事實。
他說得沒錯,總是擔(dān)心麻煩別人的人不會有朋友。
盡管她很想替自己爭辯,但最終只是無奈地承認(rèn):“你說得很對?!?p> 好好笑哦,他只是把語氣加重一點點,她就開始為自己委屈了。
“連勛,陳綠!”
兩人同時朝聲來的方向看去。
“在!”上一秒還差點哭出來的女生元氣滿滿地?fù)P手回應(yīng),然后朝班主任一路小跑而去。
“呀,你的校服怎么濕成這樣?淋雨了嗎?”
綠低頭看自己的校服,料子吸水后變成半透明,她沮喪地想敲頭。
她看了一眼后頭的高個男生,明明只是和他短暫對峙了一會兒,怎么好像她在雨里站了一個世紀(jì)似的?
“算了算了,趕緊去教室換套干的,千萬別生?。 卑嘀魅瓮仆扑?,把男生留下,簡單講了一下今晚的任務(wù)。
今晚來訪的這位是本校的杰出校友,是個平時只能在新聞報道中看見的青年領(lǐng)袖。
這次來訪主要是為了設(shè)立助學(xué)金一事,本來參加完活動就打算走,但雪云道殘櫻未落,這位忽然起了賞夜櫻的興致。
綠的班主任也是這位當(dāng)年的班主任,校領(lǐng)導(dǎo)理所當(dāng)然地順應(yīng)倫理情誼,要求B班來兩名學(xué)生陪同參觀。
其實也沒什么,無非就是喝喝茶聊聊天拍拍照這些事,完全不必有太大壓力。
綠在置物柜里一陣翻找,發(fā)現(xiàn)自己的備用校服并不在里面后,沮喪又增加一分。
排列整齊的柜子在日光燈下泛著枇杷葉片般的色澤,貼著貝斯圖案貼紙的柜子,是陳茉的。
綠試著拉了拉,但打不開。
換好衣服回來的連勛見她呆呆地站在置物柜前,伸手敲了敲門。
他清清喉嚨,問:“沒帶校服嗎?”
現(xiàn)在不是鬧個人情緒的時候。
綠的表情是——嗯,怎么辦?
讀懂她的表情后,男生試著建議:“那……找找別人的,應(yīng)付過去再說?!?p> “上次體育課我們班被偷了兩部手機后,女生們都給柜子上鎖了。”
“陳茉的也鎖了?”男生看了眼寫著陳茉名字的柜子。
綠點點頭。
這點頭幾乎等同于她承認(rèn)了她曾試圖未經(jīng)同意就借取他人物品。
這著實令她感到羞恥。
男生明顯感到她情緒不高,甚至有點破罐子破摔的心態(tài),完全沒有想對策。
一番考量后,他從褲子口袋里摸出一串鑰匙,找到其中一枚銀白色的,走上前去,插入陳茉柜子的鎖孔。
他左手撐住柜面,右手輕輕轉(zhuǎn)動鎖匙。
綠詫異地注視著整個過程,同時內(nèi)心有個聲音拷問她——“如果他打開了,我要做什么反應(yīng)?”
五秒不到,鎖匙的彈簧松動,發(fā)出一聲清脆的“咯噠”。
柜門緩緩開啟,黑洞般的豁口吹出獵獵陰風(fēng),席卷綠的理智。
男生打開柜門,光線鉆入柜子內(nèi)膛,他從中取出陳茉的制服遞給綠。
“給你?!?p> 綠僵硬地接過,聲音像生銹的金屬互相摩擦:“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