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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知行

第二十一章 舊書舍又添新徒

浮世知行 秋來當(dāng)思我 4168 2019-05-01 12:14:01

  一座普通門庭,匾額上寫著“陳府”二字。

  這便是,荊州大儒陳福通的府邸。

  自十幾年前,陳福通定居荊州,為書房題字“開明書舍”之后,其名便不脛而走。眾人往往不稱“陳府”,而以“開明書舍”代之。

  此時,陳府正廳上,正端坐著一位老者,雖然鬢角和胡須已然花白,但精神凜然。

  “老師!陳修,回來了!”

  陳修快步跑上前,撲通一下跪在地上,聲音有些發(fā)抖。

  老者一下子起身,迎了上去。他雙手托起陳修,神情激動,連說:“好!好!好孩子,回來就好,回來就好?!?p>  陳修摸了摸眼睛,破涕為笑,道:“老師,學(xué)生斗膽,給您收了個徒弟。”

  他伸手向張魯一招,又道:“他叫張魯。我在梁州遇險,多虧了他,才能再見到您老人家?!?p>  他見張魯還傻傻地站著,忙向他使了個眼神。

  張魯這才反應(yīng)過來,往前跨了一步,也是撲通一聲跪下,磕頭道:“老師在上,請受學(xué)生一拜?!?p>  陳福通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道:“倒是個實誠孩子。好吧,既受了你一禮,我便收下你這個學(xué)生了。起來罷?!?p>  陳修介紹了李良和黃蓁蓁,長話短說,將兩人的情況略略講了。

  陳福通與幾人稍稍說了幾句話,笑著說道:“你們這一路,舟車勞頓,想必也累了。這樣,你們先去沐浴一番,稍作休息。我已讓人備了席,一會咱們邊吃邊聊?!鞭D(zhuǎn)頭喚過一旁的仆人,去安頓李良幾人。

  陳修跟著陳福通,來到書房,抬頭便是“開明書舍”,四個蒼勁有力的大字。書房擺設(shè)極簡,不過一張書桌,數(shù)把藤椅,此外便是滿屋的書籍。

  “殿下——”陳福通將門一關(guān),轉(zhuǎn)身向陳修拱手一揖。

  陳修連忙彎腰,托住對方的手,急道:“老師,莫要如此。”

  他苦澀地?fù)u搖頭,輕嘆了口氣:“老師,再沒什么殿下了。今后,我只想跟著您,安安靜靜讀書、修行。”

  陳福通也嘆了口氣,引著陳修坐下,問道:“前段時間,荊州也有些南陳國動亂的消息傳來,不過語焉不詳。倒底發(fā)生什么事了?”

  陳修神色一暗,道:“黎蕃篡位,父皇母后俱薨,宗室死傷殆盡。也不知,如今尚有幾人幸存?”

  陳福通道:“黎蕃?原來是他?!?p>  他抬起頭,目光深邃地,似在追憶,忽又微微搖頭:“當(dāng)年游歷南陳,你父皇對我禮遇甚重。他有意讓子嗣,拜在我門下,卻不知,是否,是對今日有所預(yù)料?”

  陳修忽然起身,往地上一跪,道:“師傅,父皇對您并無算計之心。當(dāng)日突遭大難,父皇跟我說,當(dāng)年與師傅相交,實在是出于佩服您的品性本事。如今,南陳國恐無立足之地,只能厚顏來大乾,拖累師傅您。”

  陳福通微微點(diǎn)頭,將他托起。

  陳修又接著說道:“父皇讓我來找?guī)煾担皇窍M以诖笄?,能做個普通人。他要我,再也別回南陳了?!?p>  陳福通輕輕地拍了拍陳修的手背,柔聲道:“傻孩子,師傅并非疑慮你父皇的用心,不過是可惜罷了。當(dāng)年見他時,我觀他風(fēng)姿卓異,當(dāng)是一時之英主。南陳雖小國,卻也有勃發(fā)氣息。想不到,風(fēng)云如此變幻,已然變故至此。”

  陳福通看著哽咽不語的陳修,道:“這一路上,苦了你了!既然你父皇,希望你做個普通人。今后,你就跟著我,好好讀書,好好修行吧?!?p>  陳修抿著嘴,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要不是幾位老師,舍命護(hù)送,我怕是,到不了大乾。只是為了我,他們死的死,散的散……”

  陳福通撫著陳修的頭,道:“各人自有緣法,無需多想。”

  陳修盡管老成,畢竟還是個少年。這一路,找到師傅,差不多是支撐他走下去的信念。如今,提著的心,總算可以放下了。而這心弦一松懈,滿腔的心事,頓時涌了上來??謶?、委屈、心酸等等,不一而足的情緒,更是交織在心頭。

  陳修有很多話,想跟師傅說,也只能跟師傅說。可是話到嘴邊,又不知從何說起。平復(fù)了半天的情緒,這才向師傅緩緩道出,這一路的經(jīng)歷。

  陳福通安靜地聽他說著,不時點(diǎn)點(diǎn)頭。

  陳修停下,頗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他,道:“師傅,我這絮絮叨叨,說個沒完,讓您見笑了?!?p>  陳福通微微笑著,搖了搖頭,道:“怎么會?一別經(jīng)年,你真的長大了?!彼呎f邊用手比劃幾下,意思是陳修的身高從一個小孩到現(xiàn)在。

  他又指著陳修腰間墜著的玉佩,道,“若不是這塊玉佩,我可認(rèn)不得你了?!?p>  陳修摸著玉佩,道:“師傅您送的見面禮,我一直好好收著呢。就像您教我修行的第一課,我還記得?!?p>  “何謂修行?修行,即是修心。以心明,方可行達(dá)。”

  陳福通欣慰地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道:“你記得,那很好。修行還在自體,學(xué)的功夫固然重要,可自體,才是通貫的要領(lǐng)。好了,你也去收拾一下,咱們用完飯再說。”

  此時,張魯在房間里坐立不安,頻頻向外望去。見陳修折進(jìn)院門,連忙迎了上去,嘿嘿一笑,道:“師兄,我聽李大哥說,拜師還要行禮呢吧?師傅有沒有說?”

  陳修一拍手,道:“哦,好像是有這么回事?!?p>  他盯著張魯看了一下,又道:“不過,這個不用我們操心,聽師傅安排就好了?!?p>  張魯又拉著他,道:“還有一件,那我應(yīng)當(dāng)準(zhǔn)備點(diǎn)什么作為拜師禮吧?”

  陳修道:“這個,明天我們再找人詳細(xì)問問,別出了差錯?!?p>  第二天一早,幾人找到陳府的管事,打聽好了束脩所需,便記下了清單去采買。

  其實,拜師禮重在確立師徒位份。束脩,主要還是象征意義居多。不管是俗世界,還是修行界,師徒名分,是最為緊密的幾種關(guān)系之一,有時候,甚至要超越父子關(guān)系。

  這其實不難理解。父子相襲,多是家業(yè)承繼而已,而師徒相授,則是學(xué)問、功法的傳承,實則是一種志向抱負(fù)的延續(xù)。

  時人常言:拜師如投胎。說的就是,拜師就像是人的第二次投胎??梢?,這對個人一生,影響之深遠(yuǎn)。故而,師擇徒,徒亦擇師。

  當(dāng)然,所謂的徒弟選擇師傅,對張魯來說,那就是個笑話。一個鼎鼎大名的大儒,愿意收自己,那真是祖墳冒青煙了。雖然,他連自己家的祖墳在哪,都不知道。

  四人在外忙活大半天,那邊陳先生早就知道了。

  陳福通叫人傳話,后天在書舍行拜師禮。

  張魯自然是激動不已,畢竟昨日陳先生說收下他,只是口頭應(yīng)允。這拜師禮行完,那就是真正,名正言順的師徒了。等到了后天,張魯才算是,真正在修行界有了根腳。

  他就在忐忑和激動中,迎來了屬于他的拜師禮。

  然而,當(dāng)拜師禮真正開始的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忐忑的情緒,完全沒有必要。

  儀式,簡單到自己不敢相信。敬茶、磕頭、呈禮、回禮,這就完了。

  當(dāng)然,儀式雖然簡單,但氛圍還是很莊重嚴(yán)謹(jǐn)?shù)摹?p>  陳福通看著跪在座下的少年,道:“今日收你入室,為師,須囑咐你幾件事。一曰求知,便是要你去明心見性,知個天道,知個善惡,知個修行。二曰立志,既入修行,當(dāng)自明個心志,尋個甚?求個甚?萬不可模糊。三曰篤行,依著立下的志,一心去做,切莫好高騖遠(yuǎn)。四曰自省,省察戒改的功夫,汝當(dāng)終生自持。”

  張魯伏地叩首:“徒兒,謹(jǐn)記師父教誨?!?p>  陳福通又道:“還有一樣,我門下雖有內(nèi)外之分,然無親疏之別。當(dāng)依著入門先后,禮敬師兄,愛護(hù)師弟。其余發(fā)揚(yáng)學(xué)問、光大門楣之說,實無必要,且在修好自身?!?p>  張魯叩首:“謹(jǐn)遵師命?!?p>  陳福通聲音轉(zhuǎn)柔,道:“起來吧?!?p>  張魯叩首稱是。

  此時書舍內(nèi)除了陳修、李良,還站著兩人,都是年紀(jì)在二十上下的年輕人。

  陳福通道:“如今算上你,我內(nèi)門弟子有八人。”

  他指向左手邊一個相當(dāng)俊朗的青年,道:“這是你四師兄,謝苒?!?p>  他穿一身青白相間的綢絲長袍,手中握著一把折扇。

  張魯行禮道:“四師兄安好!”

  謝苒微笑回禮,道:“小師弟好?!?p>  陳福通又指著右手邊,道:“這是你五師兄,關(guān)平?!?p>  右邊站著的關(guān)平,一張國字臉,頭上戴一頂四方帽,身上穿一襲皂色絹布衣衫。

  張魯又行禮,道:“五師兄安好!”

  關(guān)平回禮,道:“小師弟?!?p>  陳福通指著陳修,笑道:“陳修是你七師兄,也見個禮吧?!?p>  張魯笑著拱手,道:“七師兄好!”

  陳修抿嘴一笑,回禮:“小師弟好!”

  張魯回身道:“師傅,那其他師兄呢?”

  陳福通呵呵一笑,道:“莫急。你大師兄在冀州,老二在京城,老三陪著小六去岳陽了。以后自然有機(jī)會見到?!?p>  他揮了揮手,道:“好了,這些先不提了。你雖修行日子不長,但我觀你體內(nèi)氣機(jī)牽動,已頗為可觀,想必丹藥并未少服吧?”

  張魯撓了撓頭,道:“有兩瓶參合丹吧?!?p>  陳福通點(diǎn)點(diǎn)頭,嗯了一聲,道:“丹藥雖好,畢竟是外物,還是盡量少服為好。小七雖然根資不俗,但教人的功夫還差得遠(yuǎn)呢。”

  陳福通喝了口茶,道:“我雖弟子不少,但如今才收徒八人,你道為何?”

  張魯思索后,躬身道:“七師兄跟我說過,修行耗費(fèi)甚巨,尋常人難以負(fù)擔(dān)?!?p>  “說的不錯,不過這只是其一?!标惛Mōh(huán)顧左右,接著說道,“我且問你們,若天下人人皆修行,好是不好?”

  “當(dāng)然是好?!?p>  陳福通不置可否,看了看左右,道:“你們覺得呢?”

  謝苒將折扇往手心一拍,道:“天生萬物,各有其長。安其分職,乃有天下。天下人不能全是士,也不能全是農(nóng)、工、商。我以為這不是好與不好的問題,而是理想與現(xiàn)實的問題?!?p>  “天下人而分等,四師兄說的是結(jié)果,那我說成因。王侯將相寧有種?成王敗寇當(dāng)此成。于天下眾人而言,未必修行好。于修行界而言,此必是壞。修行資材,總有定數(shù),你若分去,我便沒有。你說是人多好,還是人少好?自然是人少才好,要是能收歸一家所有,豈不是好上加好?”關(guān)平嘲諷似地笑了笑。

  “修行界敝帚自珍,常以法不輕傳為道,然出生、門戶之見,才是根深蒂固之頑疾?!?p>  關(guān)平說完,向老師抱拳行禮,好似怕自己言語有所唐突。

  陳福通若有所思,仍是不置可否,目光轉(zhuǎn)向陳修。

  陳修先是恭敬地行了一禮,才道:“老師曾發(fā)問,為何修行?且要弟子自己,去尋個主意,行個明白。我曾以為,修行不就是為了上天入地嗎?老師不直接告訴我,也許,只是因為這道理太簡單。”

  “可經(jīng)事之后,弟子且有所得。老師不直接告訴我,原來不是因為它簡單,而是因為,說不如不說。發(fā)問,不過是讓我存?zhèn)€心思,要我在修行中自體出心意。這是外人,難以說予便知,便明,便能安于己身的道理。我見過一些修行者,有的為了長生,有的為了力量,有的為了富貴,有的為了仇恨,有的為了情愛,……,不一而足。以此看來,修行與讀書、務(wù)農(nóng)、做工、經(jīng)商等諸般,并無殊異。蓋莫立身之所,進(jìn)身之階,求利之門。以此而言,修行與否,不過是選擇的問題。至于天下誰人能選,是我難以解答的問題?!?p>  陳修繼續(xù)說道:“修行所為何事?于我,一則為著登高所見,一則即是登高本身吧。這是弟子淺見?!?p>  陳福通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先賢曾說,修行即修心。存甚心,便修甚行。為善為惡,亦全在此心。修行是此心助力,若有心為善,則能成大善,若有心作惡,亦能成大惡。外門諸多弟子,想來也有天資上乘者,我且不能辨。尋常人家之子,若教之以修行,其先有破家之虞,是以非三請而明厲害不敢授之;富貴高門子弟,非三察其性不敢授之?!?p>  眾人明白他的意思,修行畢竟不比其他,需要先期持續(xù)投入?;旧?,普通人家供一個修行者,不待其有所成,就得傾家蕩產(chǎn)了。而越強(qiáng)的修行者,為善的能力強(qiáng),作惡的能力自然也強(qiáng)。所以,陳福通尤其看重徒弟的人品。

  “你們?nèi)ゾ┏强嘉鋵W(xué),我是贊成的。不過不急一時,有個地方,你們倒應(yīng)該先去?!?p>  陳福通話說完,一旁的謝苒嘴角牽出一絲壞笑,好似有些幸災(zāi)樂禍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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