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建筑越來越矮,日光逐漸變成暖紅。
大巴斷斷續(xù)續(xù)前行,不時下去一些人,不時又上來一些人。偶有顛簸,但身邊的男生始終睡得安穩(wěn)。
超短裙女士在一個叫“南華宮”的站點下車,臨行前,眉梢挑釁地看了黎瀾一眼。
不明所以的黎瀾看著她下了車,再往上看,寺廟的飛檐在群青叢綠間時隱時現。
好大的一座廟。
那之后,半滿的大巴開始在山間田野穿行,空氣逐漸清新。
晚稻秋收后露出奶咖色的地表,殘存的稻根像鬃毛刷一般整齊排列,一直延伸到遠方的群山腳下。
偶爾有一頭牛,幾只羊。
有點滑稽,又富有野趣。
黎瀾支著頭淺笑,雖然對此行的終點完全沒主張,但于她來說,這種陌生跟去所謂的溫泉山莊并無差別。
緊張和新奇全部褪去后,她不再坐得筆直。
她開始肆無忌憚地觀察起身邊的男生。
學醫(yī)的孩子沒有一個輕松的,他年年拿獎學金,付出的努力恐怕是別人的十倍百倍。
難怪對人沒有好臉色。
犯困的時候遇上張口就借錢的“無賴”,任誰都會有脾氣的吧。
所幸,他睡著的時候不會那么令人害怕。
小孩子似的。
睫毛長長的。
男生動了一下。
黎瀾屏住呼吸,第三次幫他把蹭歪的耳機重新戴好。
座位間窄小的空間不足以令他的腿完全舒展,他需要不時調整姿勢,才能讓自己睡得不那么辛苦。
這一次他依然沒有醒,看來真的很累呢。
懷里的書包雖然不沉,但久了也壓得她兩腿發(fā)麻。
她輕微地動了下,隨著重心轉移,包內發(fā)出一陣固體流動的聲響。
黎瀾好笑,難不成里面裝了五個沙錘?
歪頭看了男生一眼,又覺氣餒。他這樣舉校聞名的學神,恐怕KTV長什么樣都不知道吧。
盡管睡著的時候臉上也寫著“別惹我”,但這并不能阻止黎瀾天馬行空地胡思亂想。
然而就在她以為這班車要開向天荒地老時,終點站卻到了。
大巴緩緩駛入半新不舊的車站,僅有的幾名乘客提著行李魚貫而出,很快人去樓空。
乘務提著水桶拖布下了車,緊接著司機也拎著裝滿濃茶的保溫壺走了。
黎瀾搓搓被空調吹得汗毛直立的手臂,彎腰輕聲叫醒男生:“學長,我們好像到了。”
沒有醒。
黎瀾抿唇,不敢再叫。
須臾。
傍晚殘存的熱氣長了腳一樣緩緩爬上大巴,遠處傳來一道驚雷。
男生猶如在生死線上掙扎的重癥病人般,在猛烈的電擊后胸膛一陣起伏,終于睜眼喘氣。
黎瀾嚇了一跳,抱緊書包。
男生頂開帽檐擴大視線,抬起小臂拉開窗簾看了眼窗外。
見他準備起來,黎瀾連忙抱著書包站到一邊。
男生越過她,下了車。
黎瀾呆了呆,才追上去。
亦步亦趨的走出車站,發(fā)現周圍不止一家超市,黎瀾不禁眼前一亮。
耶,得救了!
但。
“學長,你書包不要啦?”
就她顧著高興的這一小會兒,腿長的男生已經走出老遠。
“你哪個班的?我怎么就變成你學長了?”
黎瀾猛地腳下剎車,與他保持足夠的安全距離。
“額,那個,我們同一個老師……”
“誰?”
黎瀾唯唯諾諾地回答:“病理學的馬老師。”
馬老師總在課堂上提起她的這位得意門生,且從不吝嗇溢美之詞。再加上他本人的肖像在醫(yī)學院的櫥窗展示至今,導致黎瀾對他有種天然的親近感。
要不然她也不會在身無分文的情況下,腦子一熱就想投靠他。
“馬老師?”男生站在一片逆光中,神情狀似思索回憶,“不記得了?!?p> 黎瀾瞪大眼睛,“是馬老師啊,馬、唯、新,馬老師!”
男生一臉漠然,語氣坦然:“這位馬老師有必須讓我記住的理由嗎?”
黎瀾塌下肩膀,暗氣:這人想把自己從曖昧的人際關系里摘干凈也就算了,犯不著連自己老師都假裝不記得吧?
氣歸氣。
男生不帶任何溫度的視線,讓黎瀾直打退堂鼓。
行行行,既然人家連這僅有的一點交集也不承認,那就沒話好說了。
趁早走人,省得礙眼。
暖黃的夕陽將男生堅毅的下頜線條柔化許多,但他的表情依然是高傲,冰冷,不屑的。
令人退避三舍。
“吶,書包還你?!睕]好氣。
男生雙手抄兜,完全沒有要接的意思。
三十秒后。
黎瀾干巴巴地收回手,這人幾個意思???
“喂,我要回學校了!”大聲宣告。
聞言,男生指指她身后緩緩開出車站的大巴,好心提心:“最后一班?!?p> 黎瀾大驚失色,把腿就追。沒跑幾步,又忽然折返,將手里書包往男生懷里一塞,理直氣壯地朝當地惡霸伸手:“借我一百塊?!?p> 她想過了,就算馬上找到地方給手機充電,等開機兌出現金,那班車恐怕早在五里地外了。
還是現金管用。
“我沒錢?!?p> “騙人,你書包都給買車票!”
男生的嘴角惡質地上揚,口氣難得商量:“要不,你等我回家取?”
黎瀾看看身后的大巴,“你家近嗎?”
男生想了想,慢吞吞地說:“也就一公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