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帆為面前的墳頭填上最后一抔土,也沒心情擦掉額頭上的汗,毫無形象地坐在墳頭前,雙眼失神地越過墳頭,看著幾株隨風飄蕩的小草。
老頭死前既沒留下名字,也沒留下遺言,找來一塊木板想給寫個墓碑的楊帆都不知道寫什么。一起生活了十多年,楊帆就一直老陳頭或者陳老頭的叫他。
楊帆其實不介意叫老頭一聲師父,甚至更親一些的爺爺。兩個人在山上相依為命二十年,就算本來不是親人也早勝似親人了。
但是老陳頭一直不許。用老頭兒的話說,就是生不下這么傻的孫子,也沒教過正經(jīng)弟子。這樣的答案讓楊帆一度為之氣結(jié),卻也毫無辦法。
就連陳這個姓氏,都是楊帆開始懂事的時候追著老頭問了半個月才告知他的,從此,楊帆一直就是老陳頭、陳老頭這么叫,老頭倒也沒跟他置過氣。
從來沒考究過自己來歷也沒想去查老頭來歷的楊帆,以為這輩子大概就是在這個山頂上跟著老陳頭過一輩子了。誰曾想,不過是出門想獵只兔子的功夫,咳嗽了一輩子都沒死的老陳頭,居然就那么去了。
興許是因為病,或許是因為老——楊帆也不知道老頭的年齡——反正,楊帆拎著兔子回來準備下廚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老頭的不對勁,然后花了很久的時間才接受了老頭已經(jīng)去了的真相。接著,他又花了太長的時間,用來把老頭下葬。
說不哀傷肯定是假的。據(jù)老頭說,老頭撿到他的時候是大河邊上的一顆柳樹下,抱起來的時候除了一個襁褓包著,其他什么都沒有。沒有名字,沒有八字。
抱著還在襁褓中的楊帆,老頭兒抬頭望河,入眼的是一片風帆,于是給他取名叫楊帆。
年幼時什么都不懂的楊帆自然不會去吐槽柳樹下?lián)靵淼臑楹尾恍樟?,也沒隨老頭姓陳,而是隨意的姓了個楊,待到跟著老頭識字習武多年以后,才問過了老陳頭。老陳頭卻是等了好久等到咳嗽完了,才臉帶不屑的說:“懂什么?柳帆能有楊帆順嘴、好聽?你要是嫌棄,等我死了,你自己改!想改什么改什么!“
現(xiàn)如今,老陳頭死了,楊帆卻想不起要改名字了。
不知道坐了多久,待日頭西沉,倦鳥歸林,楊帆才吃力的站起來,往住所走去。
做好了飯,楊帆習慣性的朝房間里嚷一嗓子:“老頭,該吃飯了!”剛說完,正要擺的第二個碗頓在了空中。半晌,才把第二個碗中的飯倒在了自己的碗中,坐下,沒滋沒味地扒完了這碗飯。
山上的夜空,月明星稀,尤為清朗。楊帆躺在院外大樹的枝丫上,手枕著頭,一條腿耷拉在樹枝外,一搖一晃。
“老頭啊,你還在的時候,逼我識字逼我習武,一天到晚啰啰嗦嗦說我這樣不對那樣不對,說我識字解不得四書五經(jīng)算不得讀書人,習武學不會你一流功夫算不得武林高手。其實吧,我也沒想過要讀書考狀元更沒想過當武林高手?。 ?p> “倒是你啊,跟病癆鬼一樣咳啊咳的,我經(jīng)常會巴不得你就這么咳死了啊!剩下我一個人,就不會有人念叨,清清靜靜,無憂無慮,挺好啊!可是你真的去了我怎么就覺得這個山頭上太冷清了呢?老頭你要是爬起來繼續(xù)罵我個十年八年的,多好?。 ?p> “雖然呢,小爺我挺想陪你一輩子的,不過老頭啊,反正你也死了。你自己說過,人死如燈滅,把你葬了就好,想起你了在心里默認一下就好,那我就不在這里繼續(xù)陪你啦!反正繼續(xù)陪下去也是我說你聽,何況還不知道你聽不聽得到。“
“我呢,下了山也還是會把你記在心里的,這個你倒是可以放心。二十年來沒下過山,不知道山下都什么樣。以前老聽你說西北粗獷,中原繁華,大漠雄奇和大江大河奔騰,也不知道你說得對不對,我準備下山去親眼看看,如果你敢騙我,我就不給你上貢啦!”
說完之后,楊帆抬手摘下一段樹枝,凝神靜氣,對著房前燃燒的篝火丟了過去。樹枝速度極快,甚至帶出了破空聲,“噗”的一聲,飛入了篝火。在速度極快的樹枝撞擊下,燃燒的幾段木柴開始四散騰飛起來,靠近房屋的兩段柴火,帶著明滅不定的火焰和四散的火星,撲到了房頂,迅速點燃了房頂上鋪著的茅草,不多時,便在山風的吹佛下,點著了整個房子。
在熊熊大火的映照中,楊帆長吐一口氣,不再看房子,躺在樹枝上,沉沉睡去。
待到太陽升起,楊帆躍下樹枝,去墳頭拜了三拜之后,朝山下走去。這一去,再回時已不知是何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