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邳縣內有一處雅致的居所,居所的主人雖然已經四十來歲了,但是因為其人知識淵博,性情儒雅,深受下邳縣居民尊敬,所以都稱呼他為韓公子。
下邳的居民并不知曉這家主人真實姓名,韓公子這稱呼的由來,是傳言韓公子祖輩乃昔日韓國世家大族,祖父與父親更是韓國位高權重的大臣,只因韓國為秦所破,其家族也隨之衰落了。
但是鮮有人知道,這位韓公子真實身份,乃是七八年前與于古博浪沙刺殺秦始皇的張良張子房!
張良祖父張開地,乃昔日韓國三朝丞相,父親張平也繼任兩朝丞相,一共侍奉韓國五位君主,其家世在韓國顯赫無比。
不過韓國擋不住秦國的兵戈洪流,張氏一族自然也難逃秦兵的鐵蹄,家族榮耀隨風而逝,這份仇恨張良便背負了下來。
身負國仇家恨,張良即使弟弟死了也不下葬,反而散盡家財尋找到了一位大力士,打造了一把重達一百多斤的大鐵錘。
七八年前,秦始皇巡狩九州,路經陽武縣必經之地古博浪沙,張良便與那大力士早早守候于此,待見到秦始皇車隊,就讓大力士擲出鐵錘,砸中了其中最豪華的車輛,可惜秦始皇多次遇刺早有防備,當時他并不在那輛車中,所以也就逃過一劫。
張良趁著混亂逃走,雖然刺殺未成,但是古博浪沙張良刺秦的美名卻流傳出去了。
秦朝統(tǒng)一九州不過十幾年而已,原本六國的那些世家大族和百姓其實對秦朝沒有多少認同感,所以張良這種行為在世人眼中并非惡舉,反而都稱贊他乃忠義之士。
自從刺殺秦始皇之后,張良便在下邳縣隱姓埋名了。
因為真實身份鮮有人知道,張良憑借自己淵博的知識,又常有善行義舉,在下邳頗有名望。
府邸內,張良正與一中年男人下棋,棋盤上黑白棋子糾纏絞殺,已經下到了最兇險的中盤,那男子眉頭緊鎖看著棋盤局勢,思索再三,終于落下白子。
張良卻是神色平靜,淡淡一笑便應手了,黑棋落下,棋盤局勢頓時一變,原本零散的黑棋棋路連接起來,大龍形成,切斷白棋活路,形成絞殺之勢。
白棋邊路盡失,失了大片地,回天乏力已成死局。
男子苦笑,手指上的棋子放回了棋盒:“某認輸了,子房棋藝無雙,這一著妙手奠定勝勢,白棋再無生路了,與你下棋某十弈九輸,只怕下次就不敢再下了?!?p> 張良微微一笑:“下棋只是陶冶情趣而已,不過小道爾,纏兄又何必計較得失?!?p> 男子哈哈笑到:“子房兄,我可記得與你初次下棋時你可不是這么說的,當時你可是說棋盤對弈如戰(zhàn)陣決死,觀人棋路可窺見性情,性格思緒之差異,皆在棋子之中,此中樂趣不足道也?!?p> 張良啞然一笑:“昔日戲言,卻沒想到纏兄記的這般清楚?!?p> 男子說道:“昔日某對此話不以為然,但時至今日,卻覺得其中大有道理,觀子房棋路,思慮長遠,布局穩(wěn)重不露殺機,初時不知厲害,至中盤便如同陷入泥潭,醒悟過來時卻已無生路,這般風格倒也確實貼切子房性情?!?p> 張良笑到:“話雖如此,但纏兄當謹記,樹有皮木,人有表里,你所看到的,或許只是我故意讓你看到的,亦如這棋路,只要棋藝高深,不論是穩(wěn)重布局,還是絞殺破局都是可以隨意拿捏的,至少我要做到這點并不困難,人,并非輕易能夠看透的?!?p> 男子若有所思道:“子房良言,項纏受教了?!?p> 原來這男子便是項纏,項纏,字伯,乃項羽的小叔父,也就是項梁最小的弟弟,曾經犯下殺人的罪行,受到張良庇護,便一直在此居住躲避,因為兩人同為大秦緝犯,所以相互也是知根知底。
項纏張良兩人相伴于下邳隱姓埋名,相互早已結下深厚友誼,當然張良也有另一層想法,身懷國仇家恨,他對秦朝有著刻骨的仇恨,作為昔日韓國世家,張良心中也一直有復國的理想。
而項氏同樣也是昔日六國遺族,彼此志同道合,如今項氏族長項梁可稱得上一代人杰,將來必有大作為,而且項氏世家力量是張良遠不能比的,張良現(xiàn)在與項纏交好,便有著將來可以倚重項氏的心思。
項纏收納好了棋子,看了一眼張良,正色說道:“子房,你我心中皆有志向,昔日某避禍至此,這一留就是幾年過去了,連家族都未回去過,只怕族人都以為某早已身死在外了?!?p> 張良聽出了項纏的話外之音,道:“纏兄要回去了?”
項纏點頭道:“某這幾年之所以沒有離開這里,一是顧念子房恩義,留在這里有項某幫得上的事情,某也能照應一二。更重要的是,若是沒有我舒展志向的機會,不論去天下何處,對某來說都一樣,不過,如今我已經感覺到了,我們等候的時機快要到了!
項某思謀遠不及子房,卻也能感受到這天下之勢變化,我相信子房比我更清楚!”
張良點頭說道:“秦立國未穩(wěn),加之秦二世繼位以來,橫征徭役修筑阿房宮,嬴政陵寢,民間民怨沸反,各地刑徒之數(shù)不可計量,而朝廷奸佞當?shù)溃钏冠w高疲于爭斗,良以為不出兩年,天下必風云驚變!”
“沒錯,某雖不如子房看的透徹,卻也能感覺到秦已經到了窮途末路了,只待天下驚變時,我項氏亦要乘勢而起,項纏也要為族中出一份力,現(xiàn)在到了該回去的時候了,”
張良拱手道:“纏兄胸有大志,張良不敢挽留,便祝纏兄此番能乘云直上?!?p> “如此,某借子房良言了!”項纏目光灼灼的看著張良:“子房何不隨我一起前去,某兄長項梁亦是惜才之人,以子房之才,項氏必定以禮待之,若有子房相助,項氏必鼎定宏圖!”
張良微微一笑:“纏兄亦知我之志向,將來因緣際會,你我當有再會之時,且待以后再說吧?!?p> 項纏頓時有些失望,但仍然拱手道:“若是將來子房改主意,某可代表家族,項氏之門永遠為子房敞開!”
張良道:“得纏兄摯友,此生無憾了。”
項纏道:“子房,不論將來如何,只要有用得上某的地方,某絕不推辭!”
張良哈哈笑道:“好,張良便記下纏兄這句話了?!?p> 項纏與張良一番交心之言后,也不拖延,收拾好行囊便準備前往會稽了,張良牽著馬把項纏送出家門。
正要拜別之時,這時候家中仆人卻匆匆過來:“家主,大事不好了!”
張良皺了皺眉,道:“何事?”
仆人面有難色,看了一眼項纏之后,靠近張良在他身邊耳語一番。
項纏聽不清說了什么,但見到仆人還未說完,張良已經變了臉色,不禁有些好奇起來。
等到仆人說完,張良鎖著眉頭,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仆人走后,張良面色猶豫,幾度想要說話,卻不知如何開口。
項纏還是第一次見張良這種神色,忍不住問道:“子房,發(fā)生何事,莫非是你我身份敗露,引得秦兵來抓捕了,若是如此,某就留在這里與子房共生死!”
張良心中被項纏這番情義感動,但最終還是搖頭嘆道:“纏兄,恐怕這一次你是走不了了,有會稽的消息傳來,項氏子弟項羽刺殺秦二世失手,致使項氏蒙難,二世巡狩會稽,于城外山莊圍剿項氏族人,項梁,項莊,項聲等一眾人全部身死,唯有項羽一人逃生,不知所蹤!”
項纏聞言如遭雷擊,失態(tài)的扳住張良肩膀:“你說什么,這可是真的,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這不可能,不可能!”
張良無言以對,最后嘆道:“纏兄還請節(jié)哀,此事已經傳開了,想必不會有假,如今項氏遭難,你還得振作起來,如此才有復仇之機啊!”
項纏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項籍小兒不知天高地厚,竟害我項氏全族啊,某必不放過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