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兄們,打破關(guān)城,雞犬不留!”
“誰若是第一個闖入關(guān)城,賞牛羊千口,封萬戶公侯!”
“殺!殺!殺!”
人永遠(yuǎn)是受利益驅(qū)使的野獸,當(dāng)重金厚賞擺在面前時,沒有人能夠抵擋住這份誘惑。殷雪龍一聲令下,身后的騎士們各自撒韁策馬,向著關(guān)城發(fā)起如潮水般的沖鋒。
殷雪龍心中自有打算,他知道麾下騎兵不擅攻城,于是偏要以滔天氣勢先聲奪人。他聽聞關(guān)城中的守軍乃是一眾“江湖棄子”,未經(jīng)沙場磨練不過是一群稚嫩雛雞。又豈是他身后這群猛虎餓狼的敵手?
隨著關(guān)城的輪廓逐漸清晰,騎軍沖鋒也到了最后時刻。殷雪龍一聲呼喝,雙腿發(fā)力從馬背上長身探起,手中長刀斜舉向天,宛如一頭月下長嗥的狼王。身邊的騎士們知曉,將軍這是在下達(dá)最后的命令,于是沖鋒怒吼之勢愈發(fā)猛烈,仿佛要一口吞下這座漫漫關(guān)城。
殷雪龍可以望見城頭上刀槍林立,旌旗搖擺,卻望不清城上之人的表情如何。
如果他能夠望見城上之人的表情,心中一定會覺得奇怪。在那刀槍與旌旗所擁簇的自然是司馬嘉齊,此刻他臉上的表情分外精彩。
司馬嘉齊嘴角輕揚(yáng),他于心中暗笑不已。
這群北境蠻子也忒無知,他們難道要以騎兵血肉之軀跨過我這鋼鐵雄關(guān)不成?
正在暗笑時,他忽然瞥見身前垛口處,有幾名弓弩手的身軀正在輕微顫抖。他猛然想到,手下的士卒還從未見過如此陣仗,個個都是真正的新兵。
好一個殷雪龍,這一步“先聲奪人”下的倒是精彩。
離城愈近,聲勢便愈是滔天徹地。
盔頂?shù)拿恳桓粲穑ぜ椎拿恳活w銅釘都隱約可見。刀鋒的冷芒似乎已抵在脖項(xiàng),旗下一將頂著狼首頭盔,那片鋼鐵簾幕下正有一雙眼睛,冷冷地盯在城頭。
司馬嘉齊只對視了一眼,便突然覺得渾身驚寒如墜冰窖,他知道此人定是殷雪龍!
這樣鋒芒畢露的殺氣,若非威將軍則又有何人?
他忙以刀光遮目光,隨后將左臂高高舉起。
待北境鐵騎迫近至兩箭地之外,司馬嘉齊右手長刀一頓,金石的碰撞聲將身前士卒從恐慌中驚醒,旋即左臂用力揮下。身旁林森見了急忙舉起令旗,左搖三下,右搖三下,再向前一指。
遠(yuǎn)處忽有低沉且悠長的轟鳴聲響。
沖鋒在最前列的騎兵們驚愕地感到,自己的胯下戰(zhàn)馬仿佛一步踩入空空云端,原本向前的沖鋒姿態(tài)變成了向下。當(dāng)他們低頭看去時,驚愕剎那間成了恐懼,他們想要收束韁繩,可已然來不及了。
一道長逾二十丈,縱深四丈余的巨大坑道橫亙于眼前。
地陷!
這當(dāng)然不是地陷,而是鎮(zhèn)遠(yuǎn)關(guān)前的一道壕塹。關(guān)城士卒耗時數(shù)日方才掘成,而鐵狼騎士直到落入其中才知何為絕望。
這不單單是一道壕塹,坑道中插著一排排雪亮的鋼刀,兩側(cè)則密布一支支鋒利的竹槍。它們在重見天日時獠牙畢露,獰笑著迎接墜落的血肉之軀。
“吁——”
殷雪龍大驚失色,連忙勒住胯下坐騎,那匹北境良駒踏了七八步方才停下。可身前的騎士們卻沒這般好運(yùn),他們的戰(zhàn)馬未及收束,便被身后擁擠的同袍推入深淵之中。
利刃剖入骨肉的聲音只是剛剛響起,慘叫聲、驚呼聲與馬嘶聲便將其狠狠淹沒。
只是片刻功夫,百余名蒼狼騎士便葬身于壕塹之中。北境的雪紛紛落下,將他們的尸首漸漸掩埋,消失在這刀劍無鮮血的修羅場中。
殷雪龍牙關(guān)緊咬,火冒三丈,卻也無計可施。這道四丈余寬的壕塹并非一躍之功,如今長途奔襲,士氣已挫,若再強(qiáng)行攻取只怕?lián)p失慘重。
他雖然性格暴躁不羈,在戰(zhàn)場上卻絕非沖動任性之人。將九環(huán)長刀懸于馬鞍,殷雪龍揚(yáng)起右臂,不甘心地怒吼道。
“撤軍五里,安營扎寨!”
殷雪龍話音剛落,忽聞城頭上響起一陣歡呼聲。那些之前還為鐵騎洶洶而驚懼的士卒,如今一見敵軍受挫而敗退,方知這世上并無鋼鐵之軀,再兇神惡煞亦不過是一顆頭顱,兩條臂膀,刀砍槍刺亦會血肉模糊。而他們手中亦有刀劍弓矢,身前亦有高城堅壁,又何須懼怕?
司馬嘉齊的嘴角也勾起一絲笑意。
一名弓弩手興奮地高高躍起,忽聽見耳邊傳來一陣急促的鳴鏑聲。
下一刻,他只覺得身體一輕,一道不可掙脫的力量將他咽喉扼住,身體仿佛在半空中用了一招“退避三舍”,“咣當(dāng)”一聲撞在城樓前的廊柱上。
他的臉龐上還保持著方才狂喜的笑容——這是一張年輕稚嫩的臉龐——可他卻再也看不到這蒼茫雄渾的北境世界了。
事情的發(fā)生就在電光火石間,待司馬嘉齊與眾將反應(yīng)過來時,這一切已成定局。
眾人驚回首,只見一支四尺長,拇指粗的狼牙利箭貫穿了這名弓弩手的脖頸,將他的尸首釘在城樓廊柱上,此刻尾羽仍在輕輕顫動。
這不可能!
司馬嘉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蒼狼鐵騎距關(guān)城尚有二箭之遙,尋常弓矢絕無可能射至城頭??墒聦?shí)如今就在眼前,也容不得他不信。
循著利箭射來的方向望去,只見一人正將手中長弓收起,狼頭盔胄懸掛在左肋間,一雙鳳目仍死死地盯在城頭,令人不寒而栗。
是殷雪龍!
此人好大的膂力!
原來殷雪龍正在撤軍之際,忽聞城頭上傳來一陣昂揚(yáng)的歡呼聲,這在他耳中便如同嗤笑聲一般刺耳。他久居上位,性情暴烈,又何曾受此怨氣?于是盛怒之下對準(zhǔn)城頭一箭射出,本欲射殺那位虬髯持刀的將官,卻不想被一小卒擾亂了計劃。
罷了,這一箭射去,總歸還是討回些便宜。
殷雪龍鳳目冷漠,雙手圈轉(zhuǎn)韁繩,循著鐵騎回撤的方向走去,臨行前仍不忘狠狠盯住城頭。他望見那位虬髯持刀的將官,這將官的一雙環(huán)眼也正望著他,手中頎長寬闊的刀鋒稍稍前傾,在陰沉的天光下泛著冷冽的刀光。
刀是好刀!將是猛將!
也只有猛將才配得上這口好刀。
殷雪龍看著自己的九環(huán)長刀,又暗自與虬髯將手中刀比較一番,尺寸、份量似是沒甚差別,心想此人亦絕非善類,只憑此刀而言他二人間定有一場鏖戰(zhàn)。
而司馬嘉齊也正望著他,這次總兵的雙眼并未移開視線。
待蒼狼鐵騎全數(shù)退去,司馬嘉齊方才下令將尸首取下,命人隨后好生安葬。此時城墻邊忽有腳步聲響起,一名士卒順著馬道快步走上城頭,朝著司馬嘉齊抱拳施禮說道:“末將參見總兵?!?p> 司馬嘉齊認(rèn)得他是騎兵隊的毛三,便擺手問道:“毛三此來何事?”
“赤將軍命我前來詢問,騎兵隊可要開城追擊敵軍?”
“不必了,讓弟兄們解甲歸營,暫且安歇,赤天雷來城頭見我?!?p> “末將得令!”
不多時,馬道上再次響起腳步聲,是千夫長赤天雷到了。
只見他一手抱著銅盔,一手提著鐵錘,面如赤火盡是不解之色。來到總兵面前時將盔與錘擲于地上,雙手重重抱拳道:“將軍,因何不讓我率騎兵隊開城追擊?”
“此事絕非如此簡單?!彼抉R嘉齊搖了搖頭,侃侃道來。
“敵軍雖然敗退,士氣稍有頓挫,可根基并未動搖,他們?nèi)杂需F騎八千余人。若是開城追擊,則勢必要在平川曠野與之纏斗搏殺,就以城中這三百余騎軍,絕非北境虎狼之騎的對手?!?p> 司馬嘉齊伸手撫過城墻積雪,見一片雪白中多了幾朵血紅——是方才那名弓弩手的血——不由得眉頭微蹙,繼續(xù)說道。
“你方才在甕城之中,未曾見識城頭對壘之景象,那蒼狼國鐵騎雖是敗了,臨撤軍之前卻一箭射中城上軍卒。這一箭之威,倒不好說是誰勝誰敗了?!彼抉R嘉齊搖了搖頭,語氣頗為沉重,“相隔兩箭之地,卻可一箭直擊人脖頸,這樣驚世駭俗的箭法,連我也未曾見識過。”
赤天雷聞言恍然,說道:“是末將唐突了,還望將軍責(zé)罰。”
“兩軍交鋒,豈有先罰大將之理?”司馬嘉齊望著身前并排站立的五名千夫長,正色言道,“諸位傳我的命令,自今日起須弓上弦,刀出鞘;小心謹(jǐn)慎,日夜提防,不得有半點(diǎn)松懈大意!”
“喏!”
待眾將退下,只有林森一人留在城頭。
“將軍,我有一計不知是否可行?!?p> “但說無妨?!?p> “敵軍遠(yuǎn)途奔襲,初至城下又受挫遇阻,一則士氣不振,二則人馬疲乏,今夜我等是否可以出兵劫營,殺他個措手不及?”
司馬嘉齊聞言撫須思索,片刻之后再次搖了搖頭。
“林森,若按常理,則劫營之事勢必功成,可對蒼狼鐵騎來說卻絕不可能。”
“末將不解,請將軍明示?!?p> “北境與中原風(fēng)俗兩異,中原行軍講究安營扎寨,夜間設(shè)下明探暗哨;北境卻不同,他們夜間并不扎營,自主將至軍卒皆臥于馬鞍而眠,若周遭有風(fēng)吹草動,隨時便可抽刀縱馬應(yīng)對四方。故此劫營之事萬難成功。”
此言未落,林森卻是眼前一亮。
“將軍,既是如此,我們不妨如此這般……”
司馬嘉齊聞言亦是眼前一亮,旋即撫掌大笑道。
“妙哉!妙哉!便依你之計!”
寒江叟
計將安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