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密道
接下來的幾天,卓展過得倒也清閑。
每天要么是跟赤妘去宮城外圍熟悉地形和環(huán)境;要么就是在呂家小院里跟段飛設(shè)計營救方案,推演無數(shù)種可能的應(yīng)變;再就是品嘗呂娘和壯子、段越他們研究出來的豆腐菜式。
這期間,回家拿換洗衣物的滕風(fēng)曾來過一次,美其名曰是來接虎子,但誰都清楚他是心里有放不下的事。
但滕風(fēng)也僅限于在院子外面遠(yuǎn)遠(yuǎn)地望上幾眼,并沒有跟他們有什么言語交談,確切的說是刻意不跟他們產(chǎn)生任何交流。雖然猜不出他當(dāng)下的心思,但想想也知道,他的內(nèi)心必定是痛苦又煎熬的。
逝者如斯,渾渾噩噩的過了數(shù)個晝夜后,終于到了白日祭的前一日。
錦兒一早便來到呂家,幫卓展他們一起收拾東西。
雖然營救行動是在明天,但他們今天就要跟隨錦兒離開小院,挪到離西宮門較近的瓜地過夜。
一來是方便第二天的偽裝行動,二來是為了不連累呂伯呂娘,不讓別人在劫獄當(dāng)日發(fā)現(xiàn)他們有出入?yún)渭业嫩欅E。
卓展機(jī)械地往自己的背囊中一件一件地裝著東西,似乎有些心緒不寧。
段飛看出了卓展的異樣,用保溫杯敲了敲卓展的肩膀:“喂,想什么呢,是不是開始緊張了?”
卓展恍然回身,凝思沉吟道:“哦,沒什么……我總覺得……憑咱們幾個小毛賊,就想堂而皇之地闖入一個城國的宮墻之內(nèi),是不是有些太異想天開了……”
“你是在擔(dān)心咱們的方案不夠周密,要不,咱倆再推演一遍?”段飛問道。
卓展無奈地?fù)u了搖頭,幾天千次的推演已經(jīng)竭盡所能的做到了最大限度的周密,再沒有什么推演的必要了。只是這再精密的設(shè)計和計算也有寡難敵重的時候,也有觸到霉運的時候。
幾個人的性命幾乎都交到了他的手中,包括繡兒的命。他必須要確保大家的安全,這也讓他無形中承受了巨大的壓力。幾日連續(xù)的心理高壓,便有了今日的動搖與忐忑。
“錦兒,這冷凌國以前就是這般苛律重刑的嗎?”卓展也想轉(zhuǎn)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隨口問了問旁邊忙碌的錦兒。
錦兒謹(jǐn)慎地點了點頭,徐徐道:“以前歷任國主雖講求嚴(yán)刑苛律高壓治國,但從沒有像現(xiàn)在這般恐怖的,動不動就要了人命。
冷凌國在前幾任國主的嚴(yán)治下,倒是農(nóng)商有序,民治安穩(wěn),也正因如此,才有冷凌國今日這般富庶。
不過現(xiàn)任國主生性殘暴,視人命如草芥,再加上新任大巫祝的推波助瀾,原本只是嚴(yán)苛的律法,倒像是變成他們掌權(quán)與發(fā)泄私欲的手段了?!?p> “怕是冷凌國的富庶快要到頭了,”卓展嘆了口氣,幽幽道。
“自古以來陰陽有極,物極必反。冷凌國現(xiàn)在的富庶,只是在吃前幾代積累下來的老本。白色^恐怖下僵化的人性才是最可怕的。
再這樣下去,只怕國民都成了沒有心肝的人偶。在這個人偶組成的國家,繁榮的商貿(mào)和農(nóng)業(yè)也會因缺乏創(chuàng)造力而變得衰頹。所以啊,王室和百姓的好日子都要過到頭了?!弊空拐f完長長嘆了一口氣。
“誰說不是呢,”段飛憤憤道,“本以為豆坊新造出的這豆腐會引起舉國轟動呢,沒想到卻要先經(jīng)過官府掌司的層層批復(fù),到現(xiàn)在還沒有下文呢。搞得咱們現(xiàn)在只能自己在家做著吃,不能拿到市面上去賣?!?p> “這些個清水衙門啊,少做事也就少惹是非,小心駛得萬年船嘍?!边h(yuǎn)處正埋頭擦拭手辦的壯子插嘴道。
“所以能借由繡兒的事舉家離開冷凌國也是好事,但……也得能活著離開才行啊……”錦兒有氣無力地說道,憂心忡忡地低下了頭。
眾人也頓時被勾起了心中一直以來的憂慮與恐懼,都默默做著手中的事情,沒有言語。
虎子又蹲在墻根跟甲鼠聊天了。
小蝶今天一早就被巫徒接去神宮待命了,跟其他孩子一起。據(jù)說今天晚上也在那里,不回來了。
虎子自己一個人很是寂寞,只能跟他的甲鼠朋友聊聊天。今天甲鼠來的比較早,大清早就過來了,而且還破天荒的來了三只,在虎子身邊圍前圍后一個上午了。
卓展背著背囊出了小屋,走向虎子那里,摸了摸虎子的頭,那三只甲鼠便一溜煙地跑了。
“虎子,哥哥姐姐們就要走了,今天走了之后就不會再回來了?;⒆右裕刃〉貋碓俑阋黄鹜鎯??!?p> 虎子轉(zhuǎn)過身揚起小臉,一臉不舍地看著卓展,伸出小手要抱抱。
卓展一把抱起虎子,用鼻尖拱了拱虎子被曬的紅撲撲的小臉。
虎子也把小手扶在了卓展臉上,“啊啊啊”的說著些什么,很是著急的樣子。
但可惜卓展不是甲鼠,他聽不懂,也猜不出虎子在說些什么。他只能不舍地將虎子放到地上,再次摸了摸虎子的頭,跟他揮手道別。
呂娘火急火燎地從里屋跟了出來,遞給壯子一個大布包:“這個行李包大,壯子拿著吧?!?p> “哎,好嘞,呂娘?!眽炎右话呀舆^布包,翻身背在了背上。
“呂娘,這是……”卓展連忙上前一步握住了呂娘的雙手。
“早上新做好的豆面餅。下面的的幾張是不帶豆餡的,你們留到明天吃,不會壞。上面的打模餅子都是帶豆餡的,你們今天一定要吃完,要是剩下,明天就不要再吃了,天氣熱,豆餡餿的快?!?p> “還有啊,瓜地那邊晚上露水重,很是濕冷。你們過去后,趁著天亮多拾些干柴干草鋪上。年紀(jì)輕輕的,可別讓濕寒入體,老了骨頭可是要痛的。”呂娘不厭其煩地囑咐著,一臉慈愛與溫柔。
卓展看著呂娘絮絮叨叨的樣子,像極了自己母親,霎時熱淚盈眶,不由得一把抱住了還在嘮叨著的呂娘。
“呂娘,今天我們走了就不回來了,您跟呂伯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還有,幫我問候小蝶,不能去看她穿著漂亮衣服祈福的樣子了,替我跟她說聲抱歉?!?p> 呂娘的表情也瞬間復(fù)雜起來,臉上的皺紋扭在一起,眼里雖沒泛淚,但看得出是五味雜陳。
她剛想抱住卓展,雙手竟突然縮了回來,再抬起來的時候,卻只是在卓展的后背輕輕拍了拍。
呂伯撐著腰,也慢慢踱過來送他們。
眾人依依不舍地跟呂伯呂娘道別,三步一回頭地離開了這清冷國度中唯一一座溫暖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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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城的瓜地已荒廢很久了,枯死的瓜藤盤盤繞繞地蜷曲在地上,被太陽烤得很干,踩在上面發(fā)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瓜地垅邊的一間茅草小瓜棚還算的上規(guī)整,雖結(jié)了一些蛛網(wǎng),但里面寬敞陰涼,遮風(fēng)擋雨自不用說。好在瓜棚邊還有一口活井,取水倒是方便。
“我去,還以為能有瓜吃呢,這下可好,一堆死瓜秧子,直接從吃瓜群眾降格到看瓜群眾了?!眽炎铀南峦г沟馈?p> “咱們就在這兒過一宿,你就湊合一下吧?!弊空拐f著便抄起門口的木耙,去撩門口掛著的蛛網(wǎng)。
“這瓜地在我未出嫁的時候就有了,我記得是一個孤僻寡言的老頭種的。后來王城擴(kuò)建,原本在城郊的瓜地反倒成了王城的通衢好地了。
聽我爹說,官府來跟老頭收過好幾次地,說是要規(guī)劃成皇家馬場,并將老頭安置到東城的一幢大宅子??衫项^死都不走,誓死守著這片瓜田?!卞\兒聞言釋惑道。
“嗬,這老人家不識時務(wù),破瓜地?fù)Q大宅子,天上掉餡餅的大好事啊,還不趁早挪窩,何必自己討苦吃呢?”壯子陰陽怪氣道。
“據(jù)說,老頭的父母、妻子和孩子都埋在這片瓜地,舍不得走唄。不過,聽我爹說,沒過多久,老頭不知道是犯了什么事,被官兵抓走了,再沒回來,這片瓜地也就荒廢了?!?p> “那這瓜地現(xiàn)在怎么?”
錦兒垂下了眼簾,有些無奈:“嗯……據(jù)說是要收公的,但由于提議建馬場的掌司和諫言縮減軍費擴(kuò)建宮城的內(nèi)廷御司發(fā)生了矛盾,馬場的事也就暫時擱置了,官家那邊也遲遲沒有人過來接管,所以瓜地就這樣一直荒廢下去了。
不過正因為這樣,我們今天才能有這個落腳的地方?!?p> “這個老頭八成是被某些利欲熏心的官吏給冤害了,可憐吶。”段飛感嘆道。
“可氣的是把老人家害了,這瓜地也沒建成他們想要的馬場啊,這幫老蠹蟲,真是害人又不利己?!背鄪u憤憤說道。
“在這樣冰冷的國度,又有幾個人能保證自己一世安穩(wěn)呢?”卓展抬頭望了望天,悲嘆道。
卻見頭頂上空不知何時凝聚過來一層厚厚的黑云,黑云像海浪一般,一層推著一層漫延至遠(yuǎn)方。須臾間,剛剛還艷陽高照的青天變得重云如蓋。
“這是要下暴雨了?!?p> 錦兒將手伸向空中,此時已有零星的雨點飄落在她的掌心。
“往年白日祭過后都會進(jìn)入霖雨季,會連著下一個多月的暴雨,今年怎么來的這么早,這還沒到白日祭呢?!?p> “趕緊進(jìn)棚子吧,別瞅了,再瞅一會兒就澆成落湯雞了?!眽炎哟叽俚?,他自己早已先一步哈著腰鉆進(jìn)了瓜棚。
“不過冷凌國這旱霖暴雨雖下的烈,但來得快去的也快,咱們進(jìn)棚子躲個一兩個時辰應(yīng)該就放晴了?!卞\兒抬手遮了遮額頭,對眾人說道。
眾人剛想轉(zhuǎn)身進(jìn)瓜棚,卻看見廣袤的荒地上遠(yuǎn)遠(yuǎn)跑來一個小男孩兒,穿著灰色布衫,踩在瓜藤上幾步一個踉蹌。
疑惑間,小男孩后方的天空中出現(xiàn)一道閃電,霎時把天地都照得慘白通亮。眾人也借著這道電光看清了小男孩的臉,是虎子。
卓展急忙跑了出去,一把抱起虎子,轉(zhuǎn)身就往瓜棚跑。
就在他們前腳踏進(jìn)瓜棚的一剎那,身后便頃刻降下了瓢盆大雨。
雨線如注,滂沱肆虐,雨水順著棚頂嘩嘩流下,在門口形成了一道瀑布般的雨簾。
卓展接過赤妘遞過來的方巾,慌亂地給虎子擦著頭面,略帶責(zé)怪地問道:“虎子你怎么這個時候過來了,還好你來的及時,要不然被這么猛的暴雨淋一下,非得感冒不可。”
虎子一把推開卓展手中的方巾,著急地“啊啊啊”直叫,肉呼呼的小手一直在空中胡亂地比劃著。
“卓展哥哥,我感覺虎子應(yīng)該是有很重要的事想跟你說。”段越揪了揪卓展的衣襟,怯生生地回頭指了指瓜棚的墻根。
不知什么時候,那里已經(jīng)蹲了三只大甲鼠,此刻正用血紅的眼睛盯著他們。
虎子見了大甲鼠,連忙招手讓甲鼠過來。
甲鼠嗖嗖地跑過來,嘴里“吱吱吱”地叫個不停?;⒆右惨荒樈辜?,“啊啊啊”地說個不停??措p方的樣子,真的是在無障礙交流一般。
卓展看看三只大甲鼠,又看看虎子,渾身一個激靈,驚呼道:“我明白了!我終于明白了……”
“卓展哥哥,你明白啥了,快說呀!”赤妘一見卓展這幅模樣,焦急催促道。
“虎子不是因為難產(chǎn)擠到頭才不會說話,而是因為他天生的巫力就是鼠語,所以我們聽不懂,就誤以為他不會說話?!?p> 卓展這時才明白之前見虎子和甲鼠對話時,感受到的違和感是什么了。
卓展興奮地托起虎子的臉,笑著說道:“虎子,哥哥明白了。現(xiàn)在哥哥問你問題,你點頭或搖頭就可以了?!?p> 虎子瞪大眼睛盯著卓展,使勁點了點頭。
“你是有重要的事找哥哥嗎?”
虎子連忙點了點頭。
卓展又問道:“是呂伯呂娘出什么事了嗎?”
虎子氣呼呼地?fù)u了搖頭。
卓展接著又問:“那是你哥哥滕風(fēng)有事?”
虎子又焦躁地?fù)u了搖頭,一把抱住卓展的手臂,使勁地往外拉。
卓展忙拖住虎子俯身問道:“虎子是要帶哥哥去什么地方嗎?”
虎子猛地點頭,再次使勁地往外拉卓展,嘴里還“啊啊啊”急的直叫。
卓展心念一轉(zhuǎn),回頭看著眾人:“虎子肯定是有急事,我跟他出去一趟!”
“你就這么去啊,外面還下著大雨呢!”壯子愁眉苦臉地指了指傾瀉的雨簾。
“不管怎樣,我相信虎子,如果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也不會在暴雨將臨之際還跑來找我。”卓展堅定地說道。
“我也相信虎子,我跟你一起去,在這個破地方還是小心點兒的好?!倍物w起身慨然說道。
“我也去?!薄拔乙惨ァ!薄拔乙彩?!”赤妘、段越、錦兒都趕忙附和道。
“行行行,那咱們就一起去,哎真是的?!眽炎記]轍了,只能跟大伙兒一起行動了。
“咱們的包里都有文叔給帶的伸縮雨披,但是只有咱們幾個的,赤妘、錦兒姐姐和虎子都沒有?!?p> 段越說著拉開了自己的背囊,拿出一個曲奇般大小的圓餅,用力一拉旁邊的拉環(huán),圓餅便瞬間伸展成一件輕薄的雨衣。
“這有一把傘,我用這個就行!”
眼尖的錦兒一眼看到了竹床邊掛著的一把油傘,拂去上面的蛛網(wǎng)和灰塵,撐起來還是很不錯的。
“可是我也想去……”赤妘嘟起小嘴,一臉不甘地看向卓展。
段飛意味深長地看了看段越,使了個眼色,示意段越不要去了,他可不想這樣的大雨天讓自己妹妹跟著一起折騰。
然而段越卻絲毫不為所動,故意裝作沒看見段飛的眼色。她可不想把這個機(jī)會讓給赤妘。
江雪言看了看段越,又看了看赤妘,“噗”地笑了出來,但隨即便便斂起了笑容:“我不去了,我在這兒看著東西,赤妘用我的吧?!?p> 赤妘興奮的跳了起來,高興地跑過去摟住江雪言親了一口,還一口一個親姐姐地叫著,膩得江雪言就快招架不住了。
“我抱著虎子就行,咱們快走吧,別耽誤了事情。”卓展招呼道。
三只大甲鼠早已沖在前面引路去了,眾人也都披了雨披撐了傘,沖進(jìn)了茫茫的煙雨中。
三只甲鼠一路飛馳,沒有一刻停留,眾人也只能跟著一路狂奔。
雨中奔跑很是疲累,但誰也不敢懈怠,生怕一不留神跟丟了大甲鼠。
就這樣,眾人被甲鼠一路引著出了城門,來到了城郊的河堤。
河堤邊上是一座座低矮卻綿延不絕的小山丘。其中一座離河堤最近的小丘上,一眼就能看到一個大洞,洞口足有一人寬,三只大甲鼠一個接一個地鉆入了洞中。
卓展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看了看洞口,又低頭看了看雨披下掛在他身上的虎子:“虎子,這洞是甲鼠挖的?”
虎子馬上點了點頭。
卓展又問:“是要我們進(jìn)去嗎?”
虎子又用力點了點頭。
一聽這話,壯子有些不愿意了,抱怨道:“這耗子挖的密道通向哪兒咱都不知道呢,就這么進(jìn)去???而且這暴雨這么大,你看這年久失修的河堤又不高,這兒,還有那兒,都有地方缺損了,萬一這河水漲勢兇猛灌進(jìn)洞中……”
“你不愿意去?”卓展凌厲地看向壯子,語氣略帶威脅。
壯子立馬軟了,忙低下了頭嘟囔道:“啊,去去,我又沒說不去……”
卓展抱起虎子交到錦兒懷里,溫和說道:“密道里還不知道什么情況,錦兒,你就跟虎子在洞口守著吧,我們進(jìn)去?!?p> 錦兒一把攬過虎子,鄭重地點了點頭:“你放心吧?!?p> 卓展又擦了擦臉上的雨水,轉(zhuǎn)身揮了揮手,示意眾人跟上:“走啦,進(jìn)密道,都跟緊點兒!”
峰雪打火機(jī)
下回預(yù)告:人偶驚魂 ?。ㄏ抡赂吣茴A(yù)警,不喜可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