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之后。碎石街,夏岸坊。
夏岸坊是偌大的京城里,唯一劃出來,供外鄉(xiāng)人臨時出入和居住的坊市。
當然,這里的外鄉(xiāng)人并不包括像辛格拉爾這樣的外省貴族或是在京里有關系的平民,僅指那些個,無法獲得正式京城居住權而又想在京里討生活的‘低賤’外鄉(xiāng)人。
當初把夏岸坊單獨劃出來,是為了集中管理那些在某個大臣口中,‘像耗子一樣從四面八方涌來,趕也趕不走的’低賤鄉(xiāng)巴佬們。
這么些年下來,整座坊市已成為了京城里骯臟和混亂的代名詞。
每天,都有很多人揣著一朝發(fā)跡,平步青云的美夢來到京城,卻不得不在夏岸坊滯留下來,演出著一幕幕的悲喜劇。其中的大多數(shù),最終的結局都只是窮困潦倒,直至被城衛(wèi)兵驅逐出城。
如果是女人的話,情況可能會稍好一些,姿色出眾的,還有機會離開這里到曲江坊里營生,姿色平庸些的,也可以用年輕的肉體在坊市里謀生,等到年老色衰時,才被忠于職守的城衛(wèi)兵當垃圾似地清除出這座大陸上最繁華的城市,結束進入上等社會,享受浮華生活的幻想。
如果說夏岸坊是京城里最臟最亂的坊市,那么碎石街或許便是夏岸坊最臟最亂的地方了。這里的街道,是整座京城里唯一不是用整塊青石,而是地如其名,用破碎的石渣鋪成的。
易連縮著身子,倚在墻角的陰影里,眼帶不屑地掃視著街上匆匆來去的那些個外鄉(xiāng)客。
夕陽仍掛在西側的天上,街頭巷尾,已經(jīng)有不少濃妝艷抹的女人在搔頭弄姿;遠處,如狼似地城衛(wèi)兵騎著高頭大馬疾馳而過,所到之處一片雞飛狗跳。
易連是五歲多時便從外地來到了夏岸坊,到現(xiàn)在他也不過才十七八歲的年紀,但從事扒手這個行當卻快有十個年頭了。
‘毒眼易連’,在這帶地區(qū)的同行里也小有名氣。他那雙毒蛇般的雙眼一掃,便能八九不離十地看出你的身份來歷,以及身上油水多少。
夏岸坊里有句名言:“窮人越多,富豪才會越富?!?p> 這句話當然也適用于碎石街。
在碎石街廝混了這么多年的易連當然知道這里出沒著很多肥羊,能不能逮住就看各人的眼力了。
易連微瞇著的細長眼睛突然跳了跳,一個人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個黑發(fā)黑睛的年輕武士,背插雙劍,身上雖然只是件最普通的素黑色武士服,沒有任何裝飾,但落在易連的眼里,卻能輕易地分辨出,衣服的裁剪和質(zhì)地均不是一般的貨色。
來人臉色沉靜,但走路的姿勢和神態(tài),卻分明告訴易連那是個第一次來到碎石街的鄉(xiāng)下人。
“應該是哪個鄉(xiāng)下來的貴族的隨從,奉他主子的命令來干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p> 易連很快下了判斷。
心下冷哼,易連抬腳跟了上去,在來人身后七八步外不疾不徐地走著,臉朝著街邊,仿佛在尋找什么似地,眼角卻始終盯在來人的身上。
“機會來了!”
轉過下個街角,趁來人被兩個穿著十分暴露的街頭流鶯纏住的一剎那,易連加快腳步,從來人身側走過,擦身而過的瞬間,右手食中二指已經(jīng)輕輕搭上了來人微微鼓起的腰囊。
“得手了!”
匆匆走開的易連臉上忍不住露出微笑,不用細看,從手指上傳來的重量便知,這次的油水定是甚為豐厚。
快速地轉過幾個街角,易連在一條偏僻的小巷尾停了下來,習慣性地左右掃了幾眼,確信沒人之后,易連食指靈巧地一挑,挑開了手上握著的那個小巧的皮囊的口子。
探頭一望,便是自詡為見過世面的易連也不由得立刻心跳加速:
皮囊內(nèi)躺著十幾枚黃燦燦的金盾!這還罷了,居然還有兩枚拇指大小,晶瑩剔透,一看便知品質(zhì)非凡的紅寶石!
“今天一定是我的幸運日?!?p> 易連輕快地吹了聲口哨,將皮囊小心翼翼地收入懷里后,施施然朝巷子的另一邊向走去。
輕車熟路地穿行在外人看來猶如迷宮般的窄街小道之中,不一會兒,易連來到了一幢外表看上去十分破舊的小旅館外。
兩層的旅館,只有一扇狹小僅容一人的木門,門上的白銅招牌半垂了下來,斜斜耷拉在木門楣上。像這樣的旅館自然生意不會太好,易連邁著輕快的腳步穿門而入的時候,昏暗的大堂內(nèi),只有掌柜的一人從高桌后抬起頭來,齜牙一笑,道:
“小子,看來今趟收成不錯嘛?”
易連并不打話,徑自走到內(nèi)進,推開墻上不起眼的暗門,門后是一道往下的階梯。
順著階梯往下,底下是一個地下室,正中是一張長長的木桌,點著油燈。桌旁已經(jīng)坐了七八個人,或老或少,或胖或瘦。
見易連走了下來,幾道不善的眼神頓時射了過來。
這間地下室里,集中了這一帶上百條街道里最出名的小偷,老千,打手和皮條客。
這些人每隔幾天,便聚集在此,向他們的主子,這一帶地下社會真正的老大,獻上幾天來獲取的收成。若是收成遠勝其他人的話,不但分成會大大提高,而且有可能被老大賞識,提拔為頭目,管上個十來條街道,不用親自出手,吃辛受苦。
此時每個人的面前,都放著一個或皮制,或絲質(zhì)的錢袋,袋口都炫耀似地敞開著,露出銀胡子特有地光芒。沒有人說話,每個人的眼神,都只是冷冷地掃視著周圍的其他人。
地下室的這一幕,卻不知怎地,和幾天前東陸商行三樓的私下拍賣會有幾分相像;雖然這里只是些最下三濫的地痞流氓,而那面則是大陸上最有權勢的豪強貴族。
易連在桌邊一角坐下后,也如同其他人一樣,炫耀地取出一個皮袋,重重地擲在桌上;右手上更是多了幾枚金盾,在五指間靈巧無比地翻動著,燈火照耀下幻成幾道流動的金線。
不片刻,一個滿臉殺氣的光頭大漢從地下室另一個入口走了出來,到桌邊逐一檢視眾人的收獲。
而桌邊的幾人均坐著不動,臉上露出敬畏之色。
光頭大漢檢視完畢后,伸手沖著易連一指,道:
“你,隨我來。”
在其余人嫉妒甚至陰狠的目光注視下,易連興奮地站起身來,隨著大漢朝地下室另一側的甬道走去。
甬道并不長,十來米的樣子,盡頭是個以地上旅館的標準顯得十分奢華的密室,室內(nèi)坐著個滿頭褐色亂發(fā),面相奇異的男子。
易連恭恭敬敬地彎下腰去,道:
“老大?!?p> “是你小子?看來你這幾天運氣不錯?!?p> “是,”易連抬起身,看見男子那對奇異的眼光,咬一咬牙,取出懷中得自艾的那個皮袋,雙手奉上:
“今天碰上個大羊牯,發(fā)了利市,這里才是真正值錢的貨,老大請看?!?p> 雖然很想私吞下那兩枚價值至少百金的紅寶石,但易連權衡再三下,還是不敢冒這個風險;他的這位老大據(jù)說有看透別人念頭的妖異法術,如果讓他發(fā)現(xiàn)手下私吞財貨的話,絕對會讓那人后悔生到這個世上來,易連曾今有幸見識過這樣的例子,他絕對不想重蹈覆轍。
就在錢袋即將交到褐發(fā)男子的手中時,一柄黑色的長劍驀然出現(xiàn),將錢袋連同易連的右手釘在了密室的厚楊木桌上。
還來不及慘叫出聲,一股強大而冰寒刺骨的殺氣直侵入易連的腦海,這個十來歲的少年扒手頓時昏了過去。
“你是誰?”
褐發(fā)男子渾身一震,瞳孔猛然收縮,卻并未貿(mào)然行事。
“我是這個皮袋的主人。”
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密室中的艾收回破甲,似是隨意一抖,身后剛欲暴起的光頭大漢哼也未哼地緩緩倒往地上,眉心處現(xiàn)出一條血痕。
“你是格雷米,這一帶的地下黑老大?來找你打聽一個人,摩爾.弗里曼,你的幕后老板?!?p> 艾淡淡地說道。
褐發(fā)男子格雷米臉上肌肉微微抽搐,光頭大漢雖然說不上是什么最頂尖的好手,卻也是這一帶人見人怕的兇悍人物,他手下頭號打手。不想被人像殺雞似地輕易解決了。
不過這個光頭大漢并不是格雷米最后的依仗,他另有底牌。
“要是我不說呢?”
“你會說的?!卑穆曇粢蝗缂韧睦涞?p> 格雷米猛地抬頭,兩道妖異攝人的目光直直地射向了艾的雙眼。
映入他眼中的,是一雙如黑夜般的眼睛;在其中,格雷米完全看不見通常中了他攝心秘術后的迷茫和昏亂,只有那深邃無比的黑色。
“好黑,好深。”格雷米無意識地自言自語。
仿佛置身于無邊的黑暗之中,又仿佛沉入了深不見底的海下;無論怎樣掙扎,都看不見一絲光亮。意識最后一點清醒,也逐漸遠離格雷米的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