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吞沒朝歌城,上陽宮外,洛水穿宮處處流,洛河邊長亭內(nèi),李昭淵與蔣公琰君臣二人對坐飲茶,一個未穿龍袍,一個未穿官服。
昨日朝議,李昭淵下旨繼續(xù)攻陷亡國于闐,雖有蜀青、韓子高為首的諸多骨干大臣齊口諫言,一番好說歹說,仍遭圣意駁回。
蔣公琰已辭掉知州,現(xiàn)任秘書丞,應(yīng)未及四品,不能回回上朝,聽聞皇上又掀戰(zhàn)事,故約皇上在此亭會事。
古人言忠言逆耳,蔣公琰的忠言卻往往直入人心。
李昭淵端詳著茶杯,瞇眼一笑:“我曾放過話,擾我大唐山河者,血不流干我便絕不休戰(zhàn)?!边@位高高在上的帝王今夜并未以朕自稱。
“況且,既然我贏了,為何不能拿捏一方?!?p> 蔣公琰挪動一下屁股,將臉貼近皇上,陰惻惻道:“陛下,這種贏法可是會醞釀災(zāi)禍的?!?p> 李昭淵把蔣公琰的笑臉按回去,思索道:“一個不足十萬士卒的小國,生殺難道不在我指掌間?”
“話雖如此,可人總是會尋找希望,打敗他們和打死他們完全是兩件事。”蔣公琰說著,喝了口茶,震驚道:“西湖龍井!”
李昭淵嗯哼一聲,一臉自然。
先皇在錢塘游歷時偶然品得西湖龍井,那時還未及西湖,未遇到韓子高,后來回朝歌城后,第二天既下令將此茶列為御茶。
解渴后,蔣公琰望著天上還未被夜色遮掩的那一縫光隙,沉著道:“皇上若想示威,滅掉于闐,讓宋國損失一位難得的將才,已彰顯我國國力,而放置不理的于闐結(jié)局無非兩種?!?p> “一,分裂,內(nèi)部勢力各自為政?!?p> “二,于闐被鄰國吞沒,所謂鄰國,樓蘭也好,宋國也罷,對于闐的掌管都勝于我們,唐國國土如今乃是四國最大,看似多多益善,實則早已鞭長莫及,要么淪為一片荒蕪之地,要么壯大地方勢力,促進分裂,例如西州與商州?!?p> 一聽到商州,李昭淵問罪道:“哈,知州好說也是個土皇帝,在我眼皮子底下,蜀青利用自己的官場手腕,對你們看似貶謫,實則提拔,派你們這群新秀去地方折騰,最后每個人還邊走邊叫苦,實在太傷老人的心了?!?p> “如今限書令雖廢,但新鮮的種子需要成長時間,皇上要有耐心?!?p> 蔣公琰一臉尷尬,回京前他曾舉薦了一位老臣,將商州的管轄權(quán)讓出手。這行為確實讓李昭淵生起不滿,畢竟在那里為官不過半年光陰,這小子喜新厭舊的速度未免也忒快了點。
不過馮叔獻原為商州馬蹄城知府,先后造訪知州府兩次,一眼可判其品行能力。
“耐心?說實話,我對當(dāng)皇帝其實沒什么興致,只是覺得非我不可。”
蔣公琰喝口茶:“其實皇上是覺得親王們不足以與自己相提并論,故而參與奪嫡?!?p> 李昭淵點頭道:“恩,所以那些布局只是想解開這三百年來官場的桎梏,為子佩打好基石,雖然我算不上官,但對官場的氛圍一清二楚,為什么許多人想考進士?不就是為了見到我,并且一展宏圖么?但又有寥寥幾人呢,說到底,多數(shù)人不過是淪為大人物的棋子罷了?!?p> 蔣公琰拍桌而起:“對!所以臣希望大唐以后新屆進士皆能上百,不,上千!”
“這也太多了,寧缺毋濫,寧缺毋濫。”李昭淵拍拍蔣公琰的肩膀,讓他坐下。
蔣公琰自信道:“臣會親手編織一場萬家爭鳴,然后一錘定音?!?p> “話說,為何一開始不倒戈宋國?其實你這次能在限書令上斗贏蜀青有太多太多的運氣參與,若不是我向來有意偏袒你,大臣們的風(fēng)頭早就變向了。”
“那兒的官場已被屈戔完善,再插手也沒多大意義?!?p> “哦?想當(dāng)締造者?”
“嗯。”
李昭淵打個響指,一位妙齡婢女端著虎符,走到蔣公琰面前,屈膝抬手而坐。
李昭淵嚴(yán)肅道:“一切都是因為看重你,別讓我失望?!?p> “皇上對公琰太過厚愛,不過……公琰自視看人極準(zhǔn),也一直以從未走眼而感到自得。”蔣公琰邊說邊接過虎符,風(fēng)輕云淡。
李昭淵釋懷道:“我們真的很像?!?p> 蔣公琰將虎符收入懷中:“皇上說笑了?!?p> 梵仙山,秦淮關(guān)此刻正刷著寺中老小用過的飯碗,一臉委屈,撇著嘴:“等我下山,一定要把這群和尚吊在樹上餓上一周?!贝髱熜仲R橋特意招待,給予新弟子秦淮關(guān)先刷碗后吃飯的處罰。
燭火搖曳,昏暗的雜房中,雙手僵紅的少年饑腸轆轆,西域美人在一旁看著他,一臉茫然。
少年回頭對王昭君說:“反正我現(xiàn)在傷也好了,咱們明早就下山?!?p> “不行的,少爺,秦將軍有令,說您必須在此處待足一個月,否則就打斷您的雙腿,再……”王昭君收回了后續(xù)。
“再什么?”
“再把你送回來,讓您上茅廁都要哀求師兄們抱著?!?p> 秦淮關(guān)甩碎銅碗,一臉陰霾,雖說沒了濁氣,但好歹他也是習(xí)武之人,氣力不小。
“那咱們不回去了,明天帶你去更遠(yuǎn)的地方。”
“嗯?”西域美人悄悄抱住白鴿,雙手撫摸自己的胳膊,隱隱不安。
“你做錯了什么嗎?”秦淮關(guān)轉(zhuǎn)身,小臉靠近美人的香肩,嗅了嗅,醉意上頭。
“應(yīng)當(dāng)沒有……”王昭君低頭道,身為西域皇族,被當(dāng)成貢品獻給秦家后,她一直以客卿自居,直到那個人回來,明確了她的地位。
“沒有錯就把頭抬起來,低下頭會看不清前方的路,你也不想做一輩子婢女吧?”秦淮關(guān)托起美人的鵝蛋臉。
“沈慶文說過的?!彼a充道。
王昭君伸出玉手,摸了摸少爺?shù)念^,回以笑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