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江城到賨州的必經之地-賨州華鎣山石林,顏仲永說這是從江城到閬中城最快捷的一條道。
大早清晨,白衣少年駕馬游過號稱“千年一吻”的石像,石像的形態(tài)尤其像是男女抱在一起親吻對方的嘴唇,堪稱妙不可言。
山高處有睡佛,秦淮關平望遠處,在崇山峻嶺云霧繚繞之間,有一尊罕見的山體睡佛臥于華鎣山中,睡佛頭北足南,馬車緩緩行過山腳石林,睡佛的下顎、腹、下肢、嘴鼻漸漸清晰可見,栩栩如生。
秦淮關在馬背上坐了太久,屁股麻酥酥的,碧眼女童、花青色衣裳美人與他一同下馬,然后牽著馬車順著環(huán)繞石林的梯步往上走,梯步外沿是參差不齊的石樹,石生樹,樹纏石,枝葉茂盛,郁郁蔥蔥。
路上不乏有早行之客,一行人走到湖岸邊,不遠處的大青石上坐著一位老翁,他兩鬢斑白,略微肥胖,走近后一瞧,他臉上有些許雀斑,右手握住七尺青桿,嘴上吃著糯米糕,一行人牽著馬車從他身后走過,他桿不離手,回頭疑惑道:“各位是外鄉(xiāng)人?”
王昭君停下腳步,點點頭,禮貌道:“正是?!?p> 老翁一臉慈祥,接著說道:“你們后面好像吊著什么臟東西啊,不要緊吧?”
王昭君毛骨悚然,回顧身后,空無一物。秦淮關說笑道:“它們要跟著便跟著,若是真敢動手,昨晚該殺過來了?!?p> 鬼奵跟在秦淮關身后,笑嘻嘻道:“仲永那小子的扇子很有名堂,我依稀聞得到老禿驢的味道,想來應該和老大丹田中的舍利花脫不了關系。”
湖邊長滿縉云槭,老翁左手拾起一片糕點,笑道:“舍利花?那真是稀罕啊,老夫年少時見過一池子,還是在商丘的梵音寺?!?p> 四人對視,秦淮關瞄了眼老翁腳下的糕點籃子,嘴饞道:“咦,這糕點顏仲永請我吃過!”
老翁樂呵道:“這是江城的云陽桃片,小兄弟想吃便拿去嘗嘗。”說罷,他遞給一行人各一疊潔白如雪的糕片,松松軟軟的,上頭滿是白灰,入口即化,香甜燥口。
秦淮關一口將一大疊桃片放入口中,老翁則細嚼慢咽,注視著意氣風發(fā)的少年,含糊道:“年輕真好啊,我年邁久矣,落了許多牙齒,脾胃也不太好,嚼不爛米飯,釣魚也純粹是興趣使然。”
王昭君用娟布將桃片包好,對老人家客氣道:“人生在世,身不由己,能做一件樂事,難得,能一直做樂事,更難得?!?p> 老翁點點頭,咀嚼道:“姑娘是雅興之人?!?p> 鬼奵望向那座睡佛,疑惑道:“那座佛坐在華鎣山多久了?”
老翁思索道:“有百來年了吧,這華鎣山的千年一吻和睡佛并稱賨州兩大奇觀,應是長年風蝕、磨蝕、吹揚漸漸形成的,堪稱鬼斧神工啊?!?p> 有風穿過石林,水鴨驚起,老翁沉住氣,舉手一拋,未有魚兒上鉤,他搖頭輕嘆道:
“這座湖叫天池湖,三位若是在趕路,應該從剛下馬的那條山路繼續(xù)走下去,這條路通往睡佛腳下的夫妻石,再走下去就是長滿灌叢的石林,馬兒過不去的。”
王昭君玉指戳了戳秦淮關的肩膀,朝老翁感謝道:“多謝老爺爺。”
秦淮關與老翁寒暄幾句,三人上馬后,按照老翁的說的行徑離開華鎣山。
老翁坐起身來,伸個懶腰,右手挑起三尺青桿,一丈銀絲與魚鉤懸空,他一發(fā)力,將石林里陰森森的孟槐鉤拽出來,懸于自己面前,淡然示威道:“方才那位少年是秦止戈的兒子,告訴天子山的陰曹地府第五殿閻羅王,別再垂涎他的陽氣了,否則從此以后,陰間再也不存第五殿?!?p> 妖物名孟槐,形似紅發(fā)豪豬,《畏獸畫》曾記載說:此獸可助人遠離兇險之事。
孟槐發(fā)出陣陣響動,掙脫魚鉤,毛發(fā)急劇伸長,如一丈尖銳之草,密布全身。
又有一只妖物從坐著夫妻石的灌叢中竄出,它身形似兔似鼠,長著兔子的耳朵,麋鹿的腦袋。
此鼠生于賨州,其耳朵割下食用,可治百病,于是被賨州百姓捕殺殆盡,當時的御醫(yī)梅春鶴曾哀嘆這件事是全天下的損失,不曾想有獵戶竟言:我們斷了財路,才是我們的損失,你們損失個屁。
耳鼠奔襲而來,用豐滿的尾巴掃過孟槐的豬頭,張牙舞爪的孟槐便老實起來,發(fā)出喝水的聲音,再度竄入林中。
……
閬中城是朗朗晴天,今日,陳煢與沈慶文在城中各大客棧進進出出,四處打聽秦淮關的下落,不出沈慶文所料,那小子果然了無音訊。
此刻焦頭爛額的二人走在街上,蒼白袍女子無心去看那些琳瑯滿目的稀奇玩意,唉聲嘆氣道:“我們簡直是在大海撈針!”
黛藍衣衫書生一臉沒轍,攤手道:“秦淮關那小子多半已經離開閬中城了,我們去官道,到那些客棧找找看?”
陳煢一臉興致盎然,戲謔道:“我以為你早有辦法呢,結果還不是跟我一樣束手無策?!?p> 沈慶文吃了干癟,不吭不響,然后摸了摸右手上的紅繩,無奈道:“所以我從承諾鳩兒早去早回的那一刻起便已經在自責了?!?p> 陳煢凝視著書生,冷眸正視前路,玉手悄悄靠近他的左手,卻被書生察覺,沈慶文縮回左手,雙手合掌,咬牙提醒道:“這是第二回了,男女授受不親,陳大人!”
陳煢處之泰然,環(huán)顧四周,安然自若道:“走吧,去官道?!?p> 紫燕銜新泥,掠過街邊門面,一路上,二人面露窘態(tài),少有閑談。
陳煢忽見街邊有婦人跪坐喂乳,趕緊將書生頂開,指向閬中城中那座高樓,慌張問道:“那座樓叫什么名字?”
沈慶文轉身望向那座矗立在閬中城中央的高樓,思索道:“好像是叫中天樓?!?p> 街邊路人絡繹不絕,有人扛著貨箱吆喝著:“一車炭,千余斤,宮使驅將惜不得,半披紅紗一丈綾,系向頭牛充炭直。”
陳煢趕忙又指著光膀子的男人,好奇道:“這是什么詩?”
扛貨箱的男人與沈慶文插肩而過,書生解釋道:“這是首諷喻詩,正所謂文章合時而做,詩詞合事而作,半匹紅紗一丈綾換來千斤碳,委實是強買強賣。”
陳煢滿臉困惑,質疑道:“為何沒有人收集整理這些詩詞匯報給皇上呢,這樣不就可以便捷地反映出民間的問題么?”
沈慶文抿嘴一笑,意猶未盡,扶掌輕笑:“當然有啦!三百年前,甚至早在八百年前就有官吏這么做了,那時候還不像如今有這么多的諷喻詩,那種官吏被稱作左拾遺,這官不但要收納民間詩,自己也要寫諷喻詩,就是給所有人挑毛病,太得罪人了,除了我和蔣公琰這種傻子,少有人敢去當?!?p> “不過諫官也好啊,蔣公琰接管西州前便是做的諫官,兼濟天下賢才,更把獨善其身的小人踩個半死,現在就不行了,既然不是諫官,再隨意舌燦蓮花就是官場大忌,會被彈劾越職言事。”
忽然,在二人背后,有一只手輕輕拍打著二人后背,陳煢一臉驚愕,迅速回首,只見高不過五尺的白袍少年雙手插肩,老氣橫秋道:“可算找到你們了。”
沈慶文回頭后見到少年,神情恍惚,遲疑道:“你們怎么找到我們的?”
少年身后的馬車坐著鬼奵與王昭君,他指了指中天樓,得意道:“我從那里俯瞰全城,就看到你們在這條街上散步咯?!?p> 沈慶文目瞪口呆,拍手欽佩道:“一點沒變,不愧是你?!?p> 秦淮關并未賭氣,一拳打向書生胸膛,笑罵道:“在梵音寺的那段時日,我差點就被老禿驢收去當徒弟了!你這當師父的不管不問……”
白袍少年搖搖頭,篤定道:“不太稱職?!?p> 沈慶文一臉寵溺,摸摸秦淮關的腦袋,豁然道:“井淘三遍好吃水,人拜三師武藝高?!?p> 王昭君、鬼奵與陳煢對視一眼,相互打量。
……
“沈慶文,我有好多好多好多事情想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