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方任把自己厚厚地裹了起來。
他的傷口似乎再也不會愈合,日日夜夜不眠不休地折磨著他。
他從拿起紅璽刀開始,就再也沒有睡著過,眼底泛著青黑,眼神亮如火焰,整個人都是一種頹喪但又狂熱的狀態(tài)。
他在瑞安門的山腳徘徊了幾天后,冷靜了下來。
他不能就這么結(jié)束這一切。
沒用,沒用。
他最好先向瑞安瀾確認一下。如果真的如王乙所說,嚴方任再做打算也不遲。畢竟亦炎蘇與瑞安瀾暫時應(yīng)該沒有成熟的對付紅璽的方法。
要怎么確認?
嚴方任咬著皸裂的下唇。那些裂口一部分是紅璽撕開的,另一些則是因為缺水。他用唾液潤濕著嘴唇,用那愈發(fā)強烈的刺痛讓自己保持清醒。
紅璽現(xiàn)在只會霸占他的思緒,并不會引導(dǎo)他如何控制自己。
要不是紅璽不會說話,嚴方任都想問它,要是自己死了,它再去找下一個人嗎?
能打敗光明神子的東西,果然也有點毛病。
紅璽就跟個瘋子一樣在山腳下左搖右晃,似乎是被山上的人吸引,非要嚴方任上山去。
嚴方任終于受不了,用輕柔的嗓音道:“想一起死,就上去?!?p> 紅璽又猛烈地掙動了幾下后,慢慢沒了動靜。
嚴方任知道,不是因為它能聽懂話,而是因為,亦炎蘇來了。
他最近幾次來瑞安門都沒透出去一點風(fēng)聲。要不是有紅璽這么個指光針,嚴方任也不會發(fā)覺。
嚴方任想,他怕不是來壓制瑞安瀾的光明之力暴走的。
沒別的解釋了。
朝廷知道這事兒了么?
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不知道,不過很快就……
嚴方任低頭神經(jīng)質(zhì)地來回搓著裂開的皮肉,搓到手指上滿是滲出的血絲。
朝廷關(guān)于遠西的角色都偏向穩(wěn)妥,甚至有些懦弱。興許是因為遠西路途實在遙遠,或是對亦炎蘇這種未知的恐懼,使得他們更愿意息事寧人。
也不看看亦炎蘇和瑞安瀾想不想息。
透明的液體與血滲進了指甲縫里,嚴方任用另一手的指甲劃去縫里的血,劃到那里的皮肉腫脹起來。
他想:誰也逃不掉。
嚴方任突然從藏身處抬起了頭。
他聽到了一個腳步聲,沉穩(wěn)中帶著年輕人特有的輕快。
邊郗努力板著一張嚴肅的臉往山下走,但沒板多久就暴露出內(nèi)心的思緒,只好再自己把表情給拾掇回去。
父親和母親大人都是怎么做到人前能長時間保持一個表情的?太難了。
邊郗腳步輕快,但偶爾還是會透露出一絲絲憂愁。
看來他在瑞安門過得不錯。他屬于自律性較強的人,正好瑞安瀾不善管教也不怎么管他,每天吃喝不愁,跟著門內(nèi)大哥大姐們學(xué)東學(xué)西,特別開心。
而且瑞安瀾放縱他去一點點接手瑞安門的核心事務(wù),雖然距離在門內(nèi)有足夠影響力還有很長的距離,但邊郗覺得自己是被信任的。
只是母親大人近日隔三差五就要閉關(guān)一陣,越來越頻繁,搞得邊郗有點擔(dān)憂。
不知道是不是還在因為父親的事傷神。
他這次下山,就準備順路去搜羅一些母親大人喜歡的小玩意兒。父親不在了,只好他來盡量哄哄母親大人。
邊郗小小的肩頭大大的重擔(dān)。
瑞安瀾是不是在因為嚴方任的事傷神尚無定論,嚴方任自己現(xiàn)在是挺頭疼的。
嚴方任像個紳士一樣跟在邊郗后面走了一圈,只確定了一件事。
邊郗這個傻孩子,真的全心全意在憂心瑞安瀾。
嚴方任:“……”
有一些和瑞安門關(guān)系不錯的人,見邊郗可可愛愛的,不由就留他多說了幾句話,問他門主心情如何。
邊郗那欲言又止、止完扯謊的小神情,讓嚴方任都半信半疑:王乙老禿驢說的都是假話吧?
但他想了想,被邊郗那軟和和的思維一腦補,瑞安瀾什么行為可能都會被他解讀為傷心。
反而邊郗這態(tài)度讓嚴方任有些焦躁。
邊郗多么像被操縱的他。
嚴方任一邊思考如何在不進瑞安門的情況下獲得消息,一邊暗中護送邊郗小朋友一路回了瑞安門。
見邊郗的背影被山上的竹葉掩蓋后,嚴方任決定,去從前東家那里打聽打聽。
這一打聽,還真打聽出不少。
印樂知享受了幾天清閑日子后,正好在思考“紅璽”是不是“紅璽刀”以及紅璽刀會在哪兒這些事。
只不過線索是斷的。
天地?zé)o一那兒是萬萬不可聯(lián)系的。鍛造者王乙似乎已過世,傳聞中王乙年輕時寫過的幾本兵器相關(guān)書籍也已失傳。
印樂知好奇心得不到滿足,好愁,覺得頭發(fā)都白了幾根。
手上握著紅璽的嚴方任自然不會這么早就跳出去喊著:“看?。〖t璽在我這兒?。 ?p> 只能委屈前東家再白幾根頭發(fā)了。
嚴方任倒是確定了,天地?zé)o一果然知道紅璽。按他主動斷了和印樂知聯(lián)系的時間點來看,多半也知道嚴方任是紅璽。
看來王乙關(guān)于天地?zé)o一那一部分大部分都是真的。
怕就怕,王乙說了九成真相,夾帶了一成的私貨。
嚴方任思來想去,竟找不到除了王乙外另一個可以為他解惑的人。
樓秋華那一系應(yīng)該已經(jīng)被天地?zé)o一除盡。自己要不是后來放棄了查人口買賣的線索,又對瑞安瀾有點用的話,怕不是也早被天地?zé)o一剁碎了。
唯一一條路可能就是,去遠西一趟。
那最大的問題就變成了,嚴方任并不懂遠西的語言。
但總有人會懂。
嚴方任決定先隱秘地去趟邊疆。北疆時常有遠西來客,多少會些本朝的語言。如果王乙所言為真,那些遠西客必然知道光明神子的故事。
說不定還回路過三奇青在的小城……
嚴方任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傷口,打消了去見三奇青的念頭。誠然,按三奇青的性子,他必然會竭盡所能去溫暖現(xiàn)在的嚴方任,但嚴方任不希望消磨三奇青的精力。
他的阿青已經(jīng)很累,沒必要花時間在不人不鬼的自己身上。
畢竟,阿青可能是世上唯一一個真心待他的人。
嚴方任古怪地笑了笑,回頭看了眼燈火通明的瑞安門,把身上厚重的衣物裹緊了些,向北方進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