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車已經開了半個多小時,殷謹的肚子不太好受,耳機里什么歌曲都平復不了那種反胃的感覺,她只希望能早點到。
她看了看隔了一條過道坐著的鄧瑜,他閉著眼似乎睡著了,睫毛垂下在眼下投出好看的陰影,光潔的額頭和鼻梁呈現出象牙般的光澤。殷謹皺了皺眉,她更難受了,正猶豫著要不要叫醒他,這輛車上只有她和鄧瑜是同班的,他們要去參加數學競賽,場地設在本市的一個大學里。
終于,一陣快要涌上喉嚨的惡心來襲時,殷謹忍不住了,伸手扯了下鄧瑜的胳膊。他醒了,目光有些飄忽的看過來。
殷謹把耳機摘了低聲說:“你有沒有帶暈車藥?”
鄧瑜無聲的點了點頭,然后從包里拿出一個小盒子,打開拿了藥出來給殷謹,殷謹接過來看了看,不知道怎么撕開,這藥好像和平常吃的不一樣。她又看了看鄧瑜,鄧瑜做了個撕開,然后貼在肚臍上的動作。
原來是貼的藥,殷謹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天已轉冷,外套加毛衣層層疊疊的,要悄悄的撩開貼還真不好弄。又偷眼瞧了下坐在自己里面的那個男生,不瞧還好,那男生也轉過頭來看她,殷謹尷尬地轉過了頭。
鄧瑜突然站了起來,扶著殷謹的椅背對里面的男生說:“換個位置行嗎?”
男生看了看鄧瑜,皺了皺眉,殷謹趕緊站了起來,男生出去坐了鄧瑜的位置。
“你進里面?!编囪ふf。
殷謹瞬間明白了,臉色微紅的坐在了里側,鄧瑜坐在外面的座位上,仍舊閉上眼假寐。殷謹解開外套扣子,撩起衣服把藥貼上,放下的時候又往旁邊看了一眼,他的鼻子的確很好看。
肚子漸漸舒服了,殷謹也學鄧瑜閉上眼假寐,可是感官卻似乎更加敏感起來,她聞見鄧瑜身上的味道覺得既熟悉又陌生。誰能想到,這個男生在長成男人之后會和她同床共枕近十年,他的味道有時格外明顯,尤其是在只有他們倆的時候,像是開壇的酒在幽暗中散發(fā)著味道。白天的時候,在陽光下又是若有若無的,自然的就像空氣本身,可是每當他坐到自己身邊,她都能立時感受到是他。正如他給她的感覺,自然的幾乎讓她沒什么深刻感覺,就那么潛移默化的習慣了他。
也許是身體放松了下來,殷謹真的感覺一陣困意來襲,帶隊老師說十點差不多能到,還有一個多小時,她靠在窗戶上漸漸沉入夢鄉(xiāng)。
夢里,她又成了那個雷厲風行,理智甚至冷漠的精干女人,除了女兒湘湘,這世上難有什么能讓她的心突然一軟。她的生活忙亂而充實,她的目標實際而清晰。
同學聚會,在她心里好像沒有這么個東西,但是夢,好像就是把那些你以為自己根本沒印象的事情翻出來,猶如被孩子偶爾在倉庫找到的你兒時的作文本,讓你發(fā)現,原來自己曾經還有那樣的一面。
飯店的包廂內,殷謹一邊低頭給鄧瑜發(fā)短信讓他記得把湘湘從爺爺家接回來,還細心的交代他晚上不要給孩子吃甜食,一邊聽著飯桌上幾個混得不錯的老同學喝紅了臉吹噓。所謂的大學同學會早已變了味兒,殷謹過來和昔日不多的好友交換了生活近況后也沒什么可聊了,從前大學里最好的閨蜜如今被婆婆刁難虐待,一臉苦相早已沒了當初的生氣和浪漫,剩下的同學則完全就是互相吹噓炫耀老公和孩子。
一個男同學的女友也一塊兒過來了,殷謹聽閨蜜吐苦水的時候她突然擠過來,說了半天殷謹才知道這人是自己高中時期的同學,但是殷謹對她沒什么印象。
看到殷謹提起高中時代竟這樣淡然如今又這樣光鮮,那女子反倒有些尷尬。但是,好像不能理解一個曾經被孤立的人竟然過得這樣好,女子故意又提起當初的事。
“殷謹,聽說你和藍依上大學后還聯(lián)系啊?!蔽羧盏母咧型瑢W一臉八卦地問,似乎藍依就是殷謹身上那塊難看的膏藥。
殷謹只是看著她意義不明的微笑,她太了解這種人,如果她說還聯(lián)系,這人肯定會大驚小怪地說怎么還和那種人聯(lián)系,如果她說沒來往了,這人肯定又會大驚小怪地說當初你們不是很好嗎,怎么分道揚鑣了?
被殷謹笑的有些難堪,女生突然一把拉住殷謹的胳膊說:“哎你知道藍依后來怎么了嗎?”
殷謹就是想知道也不想從這個人的嘴里知道了,而且從這人臉上的表情看來就猜到她要說的話了,藍依可能過得不好。
這時一個微醺的女同學過來把殷謹的手拉過來,“殷謹,你也有這款歐米茄的腕表啊,我的今天沒戴,我老公送我的,我嫌這款太商務了,回來我就說了他一頓,十幾萬買塊表還不告訴我,買回來我還不喜歡?!?p> 殷謹正好不想理那個高中女同學,轉而就接話道:“是嗎?”
“你老公送的嗎?”大學女同學問,
“家里我管錢,他不管買東西。”殷謹說的是實話,轉而補充,“婆婆送的,她說這款上班戴比較好配衣服?!?p> 高中女同學尷尬地退開了,之后互相敬酒的時候殷謹突然忘了酒桌上的推讓,連喝了好幾杯,酒意上頭她給鄧瑜發(fā)短信讓他來接自己,然后就支著額在一旁休息不再說話。耳邊感覺嗡嗡的聽不清別人的談話,可是隱約聽見那個高中女同學正大聲和別人講他們高中一個女學生的事,什么逃課打架勾引不良少年,殷謹聽得惡心,不過是惡心那個聲音。
殷謹壓制著酒意,大學閨蜜遞過來一杯蜂蜜水,她渾渾噩噩的喝了,之后又聽見那個聲音說。
“后來大學后那女的還死性不改,聽說懷了孕,男的跑了,正經人誰要她呀。她還挺著大肚子在學校,還偷東西,最后被人告發(fā)被學校開除,借錢去小醫(yī)院墮胎,最后大出血死了……”
殷謹當時好像聽進去了好像沒聽見去,但是這一次,另外一個游移于上帝視角的意識,把話都聽進去了。
包廂的門突然開了,鄧瑜拿著件厚衣服進來,給殷謹披上后帶她離開了,一邊奇怪她怎么喝醉了。
回去的路上,殷謹第一次醉的那么厲害,嘴里喃喃自語著卻不知道自己說的什么,到家后還是鄧瑜把她抱回房間的。
“殷謹,殷謹。”鄧瑜輕輕推了推她,“怎么喝了這么多啊,喝點牛奶嗎?”
“藍依……”殷謹喃喃自語,眼角不知為何濕了。
“殷謹……醒醒啊。”鄧瑜又說,聲音變得有些遙遠。
殷謹睜開眼迷迷糊糊看見鄧瑜,卻仿佛受了什么傷痛似的,無助的看著他,“老公,她死了……”
鄧瑜愣住了,呆呆的看著她,突然身后有什么聲音鄧瑜回過頭看,殷謹以為是湘湘過來看她了,強打精神不想讓女兒看到媽媽醉成這樣。
鄧瑜轉回頭咳了一聲,“我們到了,該下車了。”
嗯?
殷謹眨了眨眼,四處看看,卻發(fā)現她是在大巴車上,旁邊的鄧瑜眼鏡和面容有些不一樣,顯得十分青澀。記憶一下涌上來,她忙坐起身低頭擦了擦眼淚,深呼吸著平復夢里的情緒。
鄧瑜已經站起身從行李架上拿下自己的書包和殷謹的包,側著臉似乎在回避她,殷謹也趕緊起身跟著他下車。